亂世七書之卻月 39、如山頹

作者 ︰ 導彈熊

郭旭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作戰方式。

三人一組。最強壯的士兵躺在車廂里,用腳蹬著弩臂,奮力將弩弦拉到位;另一個士兵

揮刀將長槊砍成三段︰第一刀直劈,第二刀斜劈,這樣除了帶著金屬鋒刃的第一段,其余兩端都有銳利的斜刃和平整的尾端。第三個士兵把這些尖利的短棍安裝在弩機上,而後揮錘擊打弩機。半柱香功夫,整組士兵就氣喘吁吁、汗流浹背,馬上被另一組士兵替換。經過這幾天的高強度訓練,這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不像是在戰斗,倒像是在舞蹈。

但這和美好毫無關系。戰車就像是一個被激活的魔窟,兩個黑洞洞的眼楮里以噴出殺人毒針。

透過射孔,郭旭以看見鮮卑士兵前赴後繼地沖上來,又成片成片地倒下去,就像海浪徒勞地砸碎在礁石上。

距離車陣三四十步的地方,死人和死馬和已經堆成一道壟,後來的騎士不得不縱馬跳過,往往前蹄還沒落地,人已經被擊穿。

時間好像停止了,郭旭不知道已經打了多久,還要打多久。他懷疑前方什麼地方好像有一個造人的機關,以源源不斷地吐出騎兵。他甚至有一個錯覺,好像那些倒斃在陣前的,只是鮮卑士兵的軀殼,而他們的靈魂,則回到出地,換上一匹戰馬,揮舞著彎刀殺回來。

他也不知道鮮卑人到底有多少,假如他們有足夠的兵,能夠保持足夠綿長的攻勢,也承受得起足夠多的傷亡,那麼總能夠熬到2000張長槊截成的6000根短棍全部用完,熬到晉軍士兵累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熬到守御者被眼前的血腥場景徹底逼瘋。

但攻勢在一瞬間就瓦解了。

在一排短棍鏟除了一群騎兵後,郭旭看到一個沒有幸存的鮮卑兵突然調轉馬頭,向斜刺方向逃走。

膽破了。

氣瀉了。

魂散了。

骨軟了。

哪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強悍的兵,也有崩潰的時候。將領慫了,他們會垮;將領愚蠢,他們會垮;將領不公,他們會垮;饑寒太久,他們會垮;累得太過,他們會垮;敵人太強,他們會垮;孤立無援,他們會垮;現在,他們因為勝利無望,看到太多太慘烈的死亡,深恐自己這樣無謂犧牲而垮掉了。

就好像一堵大壩,一直在頂著洪水的壓力,一直看不出有潰壩的跡象,但在某個臨界點上,一個小小的蟻穴擴大成為一個豁口,而後大壩就轟然解體。

是屠殺而不是戰斗,當這個念頭在士兵心目中升起時,蟻穴就出現了。第一個轉過身去的士兵,就是那個豁口。

一直堅強如鋼的鮮卑騎兵,突然就四面潰散,好像一塊豆腐猛地摔在了地上。一些人被尾追而來的短棍從背後擊穿,但大部分人還是迅速地逃離了死亡地帶。

他們沖不垮晉軍的車陣,卻很容易沖垮自己的步兵。

跟在後面準備清掃戰場的鮮卑步兵,被己方的馬蹄子清掃了。

戰場頓時大亂。馬的嘶鳴聲、騎士的呵斥聲、?i卒的驚叫聲、將佐的怒罵聲、被踏倒士兵的慘叫聲混成一團。逃命心切的騎兵紅著眼楮鞭打攔路的步兵,一些憤怒的士兵將他們拖下馬來痛毆。但很快大家就意識到晉軍即將追殺過來,糾纏下去一起完蛋,于是人和馬混在一起,如大河之來泥沙俱下地潰退下去。

斛律征把一名敗退騎兵拉下馬,把阿薄干扶了上去。自己徒步在旁邊護衛者。周圍全是人,馬根本跑步起來。他不斷回頭望,不知道追兵什麼時候會撲過來。

一開始阿薄干還試圖拿出大將之尊維持秩序,但根本沒有人在意他。所有人都低著頭狂奔,一只飛鳥都足以讓他們以為是流矢。

阿薄干突然意識到,權力真是一種虛無的東西,人家肯听你的,這個東西就有,人家不肯听的時候,這個東西就沒有。前一刻,他還在叱 風雲,把一個個千人隊送到戰場上去,現在他依然是冀州刺史、前鋒主將,但身邊哪怕最卑微的一個小兵,也不再服從他的指令。兵听將令草隨風,他現在深切地意識到他根本比不上風,從來沒見過草在任何情況下拒絕風的壓制。

向遠看,他看不到長孫嵩的傘蓋。

這個老東西,估計已經溜之大吉了。

一萬騎兵,擺在原野上以無邊無際,但經過一番苦戰,現在他視野之中還騎在馬上的人稀稀拉拉,撐死了不足3000。他們在?i卒洪流中垂頭喪氣地慢跑,就像遭了雹子的麥田里,一個個殘破的稻草人。

隨它去,逃命要緊,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晉軍會追殺上來。腦海里掠過那個被短槊戳穿的金盔,伸手模模後勃頸上的疤痕,想起那個叫菜蟲的士兵最後的眼神,全身如被冰雪。

盼著士兵潰散得更徹底一些,不要這樣扎堆逃命。

盼著眼前閃開一條大道。

他要永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一路狂奔,奔回平城,寧肯在那里坐牢,也不在這里坐帳。

但如果士兵真的全潰散了,緩急之下,誰來保衛自己?

突然,身後的士兵喧嘩起來。

回頭看見一隊騎兵從後方遠遠地追過來。

他還沒來得及讓士兵鎮靜,左前方的士兵突然折返身倒灌回來。

在那個方向上,隱約傳來馬群的嘶鳴聲和人的喊殺聲,無數旗幡裹在飛塵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壓過來。

斛律征看到阿薄干的臉煞白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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