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晉軍擊敗鮮卑後,好像老天爺也換了態度。大部分時間兜頭吹的西北風變成了東南風,晉軍大船鼓起風帆,船速加倍。只要保持這個勢頭,再過一天,船隊就要進入弘農郡地界,過砥柱,穿峽谷,越「人」「鬼」「神」三門,自黃河進入渭河。
這就意味著晉軍一只腳已經踏上了台階,再抬起另一只腳猛踹一下,就能踏破姚秦的大門,闖進八百里秦川,把晉朝正朔的旌旗插上長安城頭。上次桓溫北伐沒有做完的事,這次要由北府兵新生代完成了。
北伐軍隊主以上軍官齊聚帥船議事大廳。
劉裕設宴,慶功兼動員。
每個人面前的餐盤里都有一小片女乃酪,這是拓跋嗣回贈給劉裕的禮物。
南方將領大部分不喜歡這些東西,但這次務必吃的一點渣都不留。軍人一生,能有幾次機會吃到強大對手最高統帥示弱的東西呢?
窗外萬里無雲,極目遠眺,北岸沒有一個鮮卑兵的影子。
平原漸行漸遠,山地正在迎來。
劉裕心情很好,整整一個時辰不說一件正事,一直和大家說笑話,唱小曲,讓幕僚們給大家行酒令,請軍中半仙給弟兄們看手相。
到了大家開始微醺的時候,這一切都被叫停了。
劉裕端著酒,離開主座。
老資格的北府兵都知道,這就是言歸正傳的標志,誰要受賞,誰要挨罰,誰要被推出去砍腦袋,都在此後揭曉。戰後總結經驗教訓,戰前解釋主帥意圖,也都是在這一段才有。所以北府兵的人酒量大不是沒有道理,那些前半段就倒下的人,連主帥的真言都听不到,還怎麼當他的兵?
劉裕邊走邊說︰
「眼前看不到索頭,這要歸功于白值隊、驃騎隊官兵奮勇殺敵,丁?j帶頭登岸首先接敵,郭旭、陳嵩隨機應變,朱超石將軍指揮有方。來,大家給他們敬酒。」
全體將領齊刷刷站起來敬酒。
劉裕自己喝干一爵,繼續邊走邊說︰
「是眼前看不到索頭,不等于索頭沒動靜。我已經得到探報,就在昨夜,拓跋嗣已經派長孫嵩、叔孫建,在我們船隊身後過河南下,向著彭城、沛縣方向去了。拓跋嗣的算盤很精明啊,一箭雙雕,第一牽制我軍北上,第二以尾隨我後續部隊。惜他這幾只蒼蠅蚊子,我完全以不理睬!長孫嵩在自己地盤上尚且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更不要說跑到我們的地界上去撒野。只要我大軍拿下關中,他那點隔靴搔癢的小動作,自己都會覺得無趣。」
走到陳嵩面前︰
「老弟啊,你這次陣斬阿薄干,我高興得好幾天睡不踏實。有這奇功一件,你就是接下不打仗,睡到關中再睡回江東,我也認為你有資格。只不過霍去病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旁邊的幕僚趕緊提醒了一下。「對,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兄弟你還睡不得。到弘農陝縣後,你就不能繼續和我一起行動啦。你的飛騎隊,要跟著沈田子、傅弘之將軍一起,入武關,來個大迂回,插到秦軍背後,給我狠狠地踹他們的腰子!去,給兩位將軍敬酒!」
陳嵩端著酒,挨個給沈田子和傅弘之敬酒。沈田子三十出頭,是軍主里個頭最小的,但也是公認膽子最大的。他天生有點斜視,看上去總是?睨一切。北府兵內部有個說法,就是沈田子、沈林子兄弟如果太平,就說明天下不太平;他倆如果不太平,那就證明天下太平了。總之他們好像是一對為戰爭而生的同胞精怪。傅弘之剛好相反,是軍主里最高大的,不打仗的時候總是慢悠悠松垮垮,但是一上戰場就像換了個人,他喜歡用槍頭加寬的長槊,兩邊開刃,搞的既像槊又像刀。戰況一旦陷入僵局,他就會甩掉盔甲,光著膀子,揮舞他那桿非驢非馬的兵器沖進亂軍橫掃一氣,他的手下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要跟他保持距離。劉裕搞出這樣一個組合,再把新成立的飛騎隊加進去,三員猛將另開戰線,明擺著是要讓他們打斷秦軍的脊梁骨。
劉裕走到朱超石面前︰
「石頭啊,你家兩塊石頭,又要分開啦。」
另一塊石頭,是說朱超石的弟弟朱齡石。兄弟倆在北府兵中不但以勇敢馳名,而且大家喜歡他倆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哥倆雖是武將,文章寫得很好。不識字的弟兄找他們寫家信,務必得求他們節制文采,不要寫得太好,不要太文雅,不要用典故,免得家人雲里霧里,還得找村學究翻譯。
「你的任務,是和徐猗之一起,過河向北,攻擊秦軍重鎮蒲阪。你只要打下這里,秦軍背部守軍就無法增援潼關,而關中秦軍也沒法向北逃走,我們以關門打狗!」
最後走到郭旭面前︰
「兄弟,你是我此次出征現的千里駒,好好干前途不限量。過陝縣後,你的驃騎隊要跟我繼續前進,到關中前線後,你會被編入王鎮惡麾下,做攻打潼關和長安的先鋒部隊,要做好打大仗、打惡仗的準備。會死很多人,但挺過來的話,也會立很大的功勞。你要拿出當年打鐵的勁頭,把鐵打的潼關給我砸扁砸塌!」
郭旭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餐會兼軍情會,他本來就不善應酬言談,只能紅著臉一仰脖子喝完酒。劉裕拍拍他的肩膀,笑著離開了。
推杯換盞,談笑之間,劉裕已經完成了下一步的行動部署。
每到這個時候,他的手下都會生出一種激情︰跟著太尉打仗真他媽帶勁!
劉裕回到主座,讓手下斟滿三杯酒。
「弟兄們!我最後敬你們三杯酒,說三句話。第一句︰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後生!」
仰頭喝完酒,猛地把酒爵砸碎在地上。
「第二句︰同袍情深,務必精誠團結!」
用力砸碎第二個酒爵。
「第三句︰忠臣謀國,百折不回;勇士赴難,萬死不辭!誰要是這次折了,我劉裕養他全家!」
第三個酒爵砰然碎裂。
而後一揮手,示意散場,自己一背手,回一樓歇息去了。
眾將如群山,無語巍峙,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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