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午,張佳木和隊上幾個人一起吃飯。
他倒是不必與隊員一起吃,故意做出惡心人的親民樣來。老實說,百戶鑽在軍余都不算的隊員里頭,彼此都不自在。
天寒地凍,吃的火鍋。
雪白的肉湯里翻滾著羊肉和口磨,香氣逼人。
大伙的興致都挺不錯。張佳木在隊上這段時間,看似胡鬧沒個正形,其實對付眼前這些人,也非得這麼不按常理的做法不可。
如今推出這些看似荒誕不經的辦法來,效果卻明顯不錯。听著任怨等人展望小隊未來,想著終于有了不少得力的臂助,張佳木吃著羊肉,覺得味道更加鮮美了!
「真好,」外頭有人推門而入,夸道︰「聞著味道真香。」
原來是哈銘和袁彬,大冷的天,兩人聯袂而來,一進門,就夸火鍋味道不錯。
「師傅,袁大人,你們怎麼來了?」
張佳木一邊叫人加碗筷,一邊納悶,最近坊里一切太平,而且他心里有數,和誰都敷衍,就是不理會東廠,特別是南宮附近,東廠的番子就是立不住腳。
他也不和人公然沖突,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要是公開驅趕東廠就是自己找死,誰也護他不得。但他是暗中發力,坊中力量看似七零八落,但這些天來他無日不在整合收編,他威望足,辦法多,和坊中上下又相處的極好,東廠番子原本就不得人心,有小張百戶撐腰,大家都不買他們的賬。
如此這般,東廠的勢力在正南坊已經如冰雪消融,根本無足掛齒。
這才是最要緊的大事!
別看他天天在嘻嘻哈哈的,其實觀風看色,心里已經有了成算。
他不是白痴,歷史知識再差也不能對眼前的朝政大局懵懂無知。南宮是太上皇,大內是皇上,兩邊現在正較著勁。別看皇上掌握著大權,但張佳木知道,不少人心里同情太上皇,而且太上皇的勢力,也未必就出不了南宮!
這種事情,插進去就很危險。要麼一步登天,從此榮華富貴。要麼就是一步入地,萬劫不復!
在不知道勝負之前,或是自己看不出勝負之前,他只能盡量維持正南坊里的平衡,並且擴張自己的勢力,把正南坊真正控制住。
如果真的有什麼大的變故,只有手里有實力的人說話才算話,要是就一個沒權沒勢的小百戶,在那些權貴眼里,他也就是一條狗罷了!
「吃得到,謝雙腳。」袁彬和哈銘都是神色輕松,哈銘還撐著師傅的架子,袁彬一坐定,就伸筷子夾起一塊羊肉放在嘴里,「稀溜溜」的吹著涼氣,半天之後才咽了下去,再送一口酒,他極滿意地︰「真好,這種天吃這個,全身上下都舒服。」
哈銘一邊吃,一邊向任怨打听著這個坊管小隊的事,听到張佳木那些匪夷所思的辦法,哈銘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他搖著頭道︰「離經叛道,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再者說。」哈銘道︰「他們年紀都不小了,雖說兩個武進士教著,將來也練不出什麼來。佳木,我想問你,你這麼練他們做什麼?」
當然是有原因的。
原本錦衣衛的規矩是各小旗、校尉自己招募人手幫忙,一個差辦完了,就把人遣散了事。這麼著用人,也就是辦事的時候有一種雇佣的合作關系。事了拂衣去,誰還記得誰?
張佳木不比那些世襲的百戶,他們在衛里有著根深蒂固的勢力。象門達,很多小旗和校尉都是幾輩人跟著他家效力,忠心耿耿,根本不是錢能收買的。對上對下,門達這種百戶都有著深厚的人脈基礎。
可張佳木有什麼?他的根基太薄弱了,就是沙上築堡,看著風光,其實浪頭一涌,就什麼也沒有了。
坊管小隊這里可就不同了,人是張佳木一手挑選招來的。供食供住,發餉發糧,恩義已結。但這還不夠,還要長期整合訓練,非得把他們從一團散沙,練出有集體感和榮譽感來不可。
至于他們練出多強的武功什麼的,這一層來說,張佳木倒是最不在意的。
但這些不大能告人的秘密沒有辦法當眾說出來,張佳木想一想,覺得倒是能把自己對坊里事物的打算說一下。
吃也差不多了,于是撤去鍋盤,大家擦臉入座,有人奉上香茶來,飯後捧茶閑談,說話就可以從容的很了。
等他說完,足足一個時辰過去。中間哈銘和袁彬不停的發問,顯是對他的打算極為好奇。
待他說完,兩個突然上門的惡客彼此對視,俱是苦笑。
良久之後,哈銘才道︰「老實說,我們不大懂這些。你的打算當真是叫我聞所未聞。」
袁彬也道︰「也算是獨闢蹊徑,哈師傅,我看我們樂觀其成吧!」
有他這一句,哈銘雖然有點不以為然的神色,但也就閉了嘴不再說話。
這會兩個教頭和任怨都是出去帶操了,房中再無第四人。袁彬想了再想,終于向張佳木道︰「有一條你要注意了,南宮附近一定要切實把握住,佳木,這一條無論如何不能忘記,切切,切切!」
今天難道要攤牌?張佳木經事雖多,但也禁不住心咚咚直跳。
果然,哈銘也道︰「太上皇雖然幽居南宮,但實話和你說,京師之中對太上皇關切者極多,你在這里,說是一個百戶,但上上下下注意你的人不少。所以,這陣子你看著一點動靜沒有,我們就不能不著急。」
張佳木真有雲山霧罩之感。身上寶山而空手回,大約就是身在深山為峰巒所迷。現在的他,就是如此。
他在後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上層的權術斗爭只是在小說和電影里見過,他的層次,差的太遠。
這一世,現在接觸的最高層就是靖遠伯王驥,寥寥數語就告辭退出,老實說,老伯爺那天算是對他極客氣了,後來想想,自己說話是很莽撞的,沒被當場打出來,算是運氣極好。
就這一陣子在他眼前腦中的這些人,臉上似乎都有臉譜,說話都有玄機。
但坦白說,除了眼前這兩位他隱約猜出來是太上皇一邊的人,別的人,他都弄不清楚立場究竟是哪一邊的!
王驥可是當今皇上欽點的牢頭,他是負責正南坊一切事物,對南宮猶為關切的人,這老伯爺才是正南坊真正當家理事的人,但又縱容自己驅趕東廠勢力,這究竟又是鬧的哪一出?
甚至從錦衣衛調精銳人手入正南坊開始時,似乎就有人一直在後頭操控,從張佳木到門達,所有人都是提線木偶一般,被人操控著,就算是錦衣衛上層的那些千戶,僉事,同知,指揮,一個個都不能自由,所有人都在這天子第一號的大案里頭,身不由已。
他是真看不清啊。
除了一條,他記得很清楚,非常的清楚!
于謙,是被殺的!
這是他心里頭最大的秘密,現在和誰也不敢說。大明少保,宣力一品文臣,當今皇帝言听計眾的兵部尚書,在眾人眼里天人一般的人物,他在張佳木的記憶里是被斬首抄家的下場!
「師傅,袁大叔,」張佳木神情疲憊極了,他道︰「兩位的囑咐我記下了,也請老伯爺放心,既然讓我當了正南坊的差,那麼,我一定會做出事來,絕不會叫人說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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