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中秋剛過,侍郎府月桂開得正盛,幽香襲人。
「你是說薛儀?」院子里,吳茗坐在是石凳上,背後一株婆娑的月桂樹,她伸手捻起青石桌上碟中的蜜餞,放入口前頓了頓,「方才遠遠瞧了一眼,精神似乎好多了。」
吳茗是薛儀嫡母吳氏的佷女,見到吳氏喚一聲小姑姑,和吳氏母女關系向來不錯,隔三差五來薛靜的院子坐坐。
坐她對面的薛靜冷哼一聲,招呼身後的丫鬟續茶,「現在老夫人對她另眼相看,便是父親也上心三分。」
可最為令她介意的,便是薛儀始終是知道她不光彩的事兒,讓人心里不舒服,盡管吳氏狠狠告誡她不要主動挑事。
「這可是他嫡親閨女,可不該上心?」吳茗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茶。
薛靜不滿的看向她︰「表姐!我們才是一家人!」
不過空有嫡名罷了!府中上上下下對薛儀這個嫡長女是無比漠視,即便她繞著道走,但凡心里不痛快,薛靜不時也要去尋她幾次晦氣。
「我又沒說不是。」吳茗瞥了她一眼,「她總歸是要嫁人的。小姑若是喜歡她說不定會幫她許個好人家,若是不喜……橫豎老夫人也就幾年的事兒,能庇護得了多久?」
薛靜冷笑一聲︰「娘說那丫頭是長女,親事怕是重視點穩妥些。否則也會拉低了我的身價。」她泄憤地拍了拍桌子,「你說她怎的偏巧早出生那麼久?」
吳茗譏誚地看了她一眼︰「有小姑在,你擔心什麼?這些事,小姑拎得清。反倒是你,叫人擔心,你可別忘了,做事可得顧著點首尾。」
「知道,知道。」薛靜最是不耐听這些話,敷衍地咬了一口豆糕,含糊地答道。
吳茗瞧了她的模樣,便知听進去也沒個七八分,嘆了口氣︰「你可警醒些,听說昨兒我二哥和人在那煙花巷吵了起來,差點亮了拳頭動了刀,今兒早晨長明侯就在太極殿上彈劾我爹,好在陛下憂著南面的局勢,便壓了下來。」她說著,蹙了蹙眉頭,「咱們定遠侯府和長明侯府倒是越發不對盤了。」
薛靜不甚在意。
薛靜的母親吳氏,同定遠侯吳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自小便親近,吳氏嫁給薛靜的父親薛兆德後,同娘家聯系卻是越來越親密。
吳茗話鋒轉到朝政之事,薛靜便沒了耐心,岔了話題。
女子輕柔嬌糯的嗓音在院子中散開,院牆的另一側,樹影斑駁,一片綠葉晃晃悠悠打著旋兒飄落,極為緩慢地掉在一片雪白的肌膚上。
薛儀仰頭靠著牆,伸手將掉落到額頭的落葉拂開,細細听來卻是些女兒家胭脂水粉的話題,便沒了興致。
方才在中庭路過瞧見這位表妹,一時興起跟過來听了听牆角,卻是沒听著什麼有用的。
到底是待字閨中的小姐,即便有三分警醒,卻對前朝之事涉獵不深。
旋即站直身子,懶洋洋地拍了拍裙角︰「走罷,回去了。」
秋月站在她身旁,平靜地看著她,待到薛儀率先邁出步子後,才亦步亦趨跟上。
兩人慢悠悠繞過中庭,薛儀冷不丁地開口︰「方才說的可是長明侯?」
秋月思考了片刻︰「年少時長明侯跟隨的萬將軍同定遠侯跟隨的蘇將軍結了梁子,長明侯同定遠侯也不太和睦。」
「是挺不和的。」薛儀勾了下唇,側頭看向秋月,「秋陽口中想要和他交好的,可不就是長明侯世子?」
秋月點頭︰「哥哥說的正是此人。」
兩人踱著步子很快回到了薛儀的瀾院,丫鬟們見了紛紛行禮。
薛澤正在書桌前寫毛筆字,見來人是薛儀,怨念頗深的看著她,埋怨道︰「每天寫怎麼多,手都快寫腫了。」
薛儀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那就寫腫了再給我瞅瞅。」
說著,也不管那邊源源不斷放射的怨念波,徑直在方桌前坐了下來,秋月眼尖地替她倒上茶,茶水溫度正好,薛儀輕啜一口,許久,擱下茶碗,喃喃自語道︰「這破爛地兒,一群人心眼一個比一個多,回避不了迎頭趕上還不行麼?」
「你說什麼?」薛澤似有所感地抬起頭,疑惑地看過去。
薛儀啐了他一口︰「就你這專心程度,真該叫人將你扔進國子監跟這那群小紈褲一塊兒被那些老頑固整天提著戒尺打手心。」
「你!」薛澤被抓住了軟肋,泄了氣,「我寫還不行麼。」
「那就好好寫。」薛儀伸著脖子遠遠瞅了一眼,嗤笑一聲,「喲,你這寫的是字麼?蚯蚓都比它長得好看吧?」
「你--」薛澤氣結,顫巍巍伸出食指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
薛儀輕笑一聲,眸光一晃,思緒漸漸飄遠。夜里薛儀睡得不怎麼安穩,無端端發了一身汗,夢里穿著一身不整潔的休閑服的反政府份子端著槍,黑 的槍口對準她。
直到冰涼的子彈穿身入骨,劇痛從胸腔蔓延開,一股流波順著喉頭往上涌,腥甜的血液噴涌而出。
噩夢驚醒,發了一身冷汗,衣衫黏在後背極為不適。
著實想不到這個夢竟然對她影響如此深。
換了身軀,換了環境,又隔了三個月,竟然還能夢見死時的場景。
薛儀冷嗤一聲,坐起身,卻沒了睡意。
死了也就罷了,卻沒想到穿到這邊來,這副破爛身子,再加上這副境況,光是為了生存都得卯足了勁兒。
想當初站在官場幕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人榮辱握在期間,操弄權術游刃有余,倒有些世事無常的感覺。
府內的日子猶且艱難,府外的世界又是如何的龍潭虎穴?
她要走的路,還很長。
「小姐?」
心念剛動,便听見守夜的秋月隔著屏風小聲喊了一聲。
許是動靜大了些,竟然將外面的秋月驚醒了。
「我沒事。」薛儀舒了口氣。
事到如今,吳氏母女的打算如何暫且不提,她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小姐。」秋月的聲音透過屏風低低地傳來。
薛儀听著她平淡的聲音,似是沒有情緒,可薛儀明白,秋月是在擔心她。
秋月和她胞兄秋陽是洪水淹了村莊同一群難民一同進了京都,兩人武藝十分高超。但和難民一塊兒呆著,秋月染了些病,秋陽沒有銀子,抱著秋月跪在醫館前苦苦哀求那郎中。
京都的大夫被尋常大戶人家怕捧得高了些,一雙眼鑽錢眼子里出不來,自然不肯救助。
薛儀偶然瞧見,觀察了好幾天,倒覺得這兩人頗有用處,當下便主動幫忙。
兩人自然而然開始為薛儀跑腿賣命。
秋月雖然沉默寡言,到底還是女兒家的柔腸心懷,對情緒變化心思敏感。
「做了個噩夢罷了。」薛儀側身又躺回床上,「早點睡罷,府中凶險,要養足了精神應付。」
秋月沉默了片刻,幽幽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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遛一遛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