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業被殺的消息是京兆尹派人通知薛兆德的。
彼時,正在飯桌上慢吞吞吃飯的薛兆德听聞林業被刺客暗殺身亡的消息,當場有點回不過神,隨即眸光銳利地直逼坐在一旁一臉震驚的吳氏。
吳氏被嚇出一身冷汗,卻強作鎮定扶著桌子站起身,一臉驚訝地問道︰「林家表佷出事了?」
派來傳話的衙役只道︰「薛夫人,林公子已經沒救了。」
吳氏倒抽了一口氣︰「死了?!」
薛兆德淡漠地撇開視線,對身後的小廝道︰「去京兆府認認尸。」
吳氏又是驚詫又是松氣。
林業本就不是林家人,只是她找來冒充的罷了,何況對方在手也算是捏了柳姨娘一個把柄。
當初原本的打算是利用林業兩面作戰,一面對付薛儀,一面繼續糾纏柳姨娘。
直到有天看見大夫從柳姨娘屋里出來,以為她是有什麼隱疾,補料卻是懷孕了!
她只好加大力度對林業施壓,可柳姨娘卻十分警惕,根本不接招。
于是就有了密雲師太這一出。
設計薛涵的病和廖姨娘去嵐山寺都是出自她的手,卻被橫空鑽出來的所謂白壺真人給攪渾了。
可是——
林業死了也算好事,至少不留任何把柄。
她隨即轉頭按捺下心中的情緒勸慰薛儀道︰「儀兒,你可要放寬心,就算你和表佷情感篤定,天有不測風雲,誰知表佷……?哎。」
這話竟是說得好像薛儀和林業山盟海誓過一樣,堂內眾人一時神色十分微妙,老夫人立刻啪地一聲重重將筷子擱在桌上,怒聲道︰「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吳氏也似乎後知後覺意識到說錯話,趕忙捂著唇似乎有些懊惱。
原本打算火上澆油的薛靜看見吳氏不說話了,只得把原本冷嘲熱諷地話憋回去,瞧了瞧薛儀的臉色,忽然又道︰「大姐姐看起來不怎麼傷心啊。」
薛儀坐在她旁邊的桌上,只抿著唇淡淡一笑︰「母親多慮了,我打小沒和表哥一起長大,現在听說他亡故是有些感概,可到底感情自然不深厚,和三妹妹的感情自然比不得呀。」
她似乎是感慨地說。
定遠侯受皇上重用,掌管三軍大營,前幾年愛州暴亂,從此定遠侯被派往駐軍愛州。
可就沖這份器重,薛靜作為定遠侯的佷女也是翹著下巴走路的,自然與定遠府的親近多過侍郎府。
想到這里,薛兆德面上也微微變色,不是很好看。
衙役算是又看了一場戲,心里只道這侍郎府也是個不平靜的地兒。
小廝恭敬地對薛兆德頷首,隨即對衙役道︰「大人,小的隨您回府。」
那衙役只不過是小小當差的,哪經得起這樣的稱呼,連忙道︰「不敢不敢,小的只是京兆尹手下跑腿的。」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方才有件事小的忘記說了。」
他賣了個關子,薛兆德果然挑了挑眉︰「哦?」
「那被侍郎府護衛圍毆致兩敗俱傷的刺客,其中一人身上還帶著定遠府的腰牌呢。」
聞言吳氏幾乎有些腿軟——
她的有招呼吳略派人刺殺林業,可吳略說不必多此一舉啊!
薛靜幾乎立刻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衙役︰「這怎麼可能?」
薛兆德面色陰沉地在吳氏和薛靜臉上掃了掃——
的確不可能。
定遠府做事滴水不漏,怎麼可能獨獨留下一個好戳穿身份的腰牌?
十有八九是陷害。
他深吸了口氣,看向小廝道︰「去確認一下罷。」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親自去了。
衙役看在坐人都對那死人毫不關心的樣子,心里暗自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是,薛大人。」
兩人出去後,薛兆德面色暗沉,嚇得眾人都不敢隨便說話。
他吃了幾口飯,又沒了胃口,只道自己還有公事要辦先回書房了。
薛兆德一走,老夫人和吳氏也沒什麼胃口,薛靜原本還想刺薛儀幾句,可在老夫人的威壓下,最終也沒敢說出口,一頓飯草草了事。
薛儀前腳踏進院子,秋月就從院子口走出來,面無表情道︰「小姐,這豈不明擺著是有人栽贓陷害?」
事情做得太明顯了。
薛儀略有詫色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你這是怎麼了?」言罷,她搖了搖頭,「這事與我們無關,我們別插手。」
靖王做事必然有他的考量,她著實沒有必要去橫插一筆。
就這樣坐山觀虎斗,指不定有什麼意外收獲。
想了想,她又嘆了口氣,神色有些凝重︰「那邊什麼時候回來?」
秋月心思一轉,也是面色肅然地道︰「哥哥傳回來的消息,已經啟程兩天了。」
薛易回來了。
薛儀蹙著眉久久沒有挪動一步,秋月站在她旁邊,不時替她拂去身上的雪花瓣,而對方不知忽然想到什麼,又是笑著搖了搖頭︰「進去罷。」
薛儀心思難捉模,秋月雖然疑惑卻也識趣地沒追問,和薛儀一起進了院子。
進屋關上門,秋月又道了定遠府那邊的近來的消息,提到吳三公子吳松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他最近故態復萌,每天都找哥哥麻煩,不是刻意尋釁跟人在淮水閣包廂打架,就是對酒菜吃食挑三揀四。」
這只怕是對那日與薛儀發生沖突懷恨在心,于是想盡辦法要在秋陽身上找場子了。
薛儀一邊听秋月說話,思緒一轉又想到那日在嵐山山腳的馬車中似暗夜魅蓮般妖異的美人。
這一步棋,早已無法反悔。**
臘月初,臘梅開滿整個侍郎府。
屋里炭火發出 里啪啦細小的炸響聲,昌樂將窗戶虛掩著通通氣,又換了個湯婆子給老夫人,隨即準備好老夫人愛吃的茶點。
老夫人卻沒了心思,幽幽嘆了口氣︰「這事可如何是好?」
昌樂看著老夫人一臉憂色,明白她是又開始犯難薛儀的婚事了。
說來也奇怪,沒有哪家人的姑娘這麼難說親事,之前是吳氏刻意冷落,老夫人那會兒也沒那個心思,便一直拖到了現在,眼看齊國公三房的婚事就要成了,去不料三房夫人竟然遇刺了。
杜淇守孝三年,薛儀哪里等得起,可不知是什麼理由,每逢跟找人去說道婚事,遇人便顧左右而言他,老夫人也是十分納悶,薛儀至今雖然受了些冷落,可也不至于太差罷?
昌樂是沒有資格左右老夫人的決定,只得沉默站在一邊。
老夫人思來想去,終究是沒個合適的人選,重重嘆了口氣。
昌樂只好寬慰著道︰「老夫人,大小姐是個機敏伶俐的人兒,想必在婚事上是有自己一番主見的。」
薛儀和其他世族千金有些不同,要玩什麼心眼從來都亮堂堂的擺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讓老夫人看個明白。
而老夫人對這種狀況並沒有像她以為的厭惡或者疏遠,反而與薛儀更為親近了。
頓了頓,昌樂又道︰「老夫人何必為了這些瑣事煩心困擾。」
老夫人只又重重嘆了口氣,沒說話。
隔了幾日——
前廳,吳氏正招呼丫頭給羅氏母子三人上茶。
吳茗同薛靜坐在一起說著悄悄話,吳松心不在焉地打量廳內的丫鬟。
吳氏前些日子過府品茶,勸導羅氏道娶了妻吳松就收斂了。
隨後又暗示薛儀的婚事。
羅氏怎麼會不明白?
吳氏是什麼樣的心態,她很清楚。
可是自家兒子是什麼樣的混蛋,她也是通透的,哪怕是薛儀這樣的女兒家,娶回家也是那個小子的福分。
今日就專門逮了吳松前來。
吳氏同羅氏說了幾句話,瞥見吳松正盯著攙茶的小丫頭的臀部,雙眼發亮,隨即微微一笑︰「松兒今年可有十八了吧?」
吳松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吳氏也不在意,繼續道︰「該是說親事的時候了。」
羅氏跟吳松提這事兒提了好幾次,他現在一听婚事就頭大,遂擺擺手︰「還早,還早。」
羅氏皺起了眉頭,又長嘆了一口氣。
這個兒子她是真的管不住。
吳氏沉思了一會兒,慈祥得笑起來︰「嫂子,不如去後院轉轉?後院的梅花開得很好。」
羅氏眼珠轉了轉,也笑起來︰「茗兒,松兒,走,去瞧瞧小姑園子里的梅花。」
吳松其實是有些不耐煩的,昨天听說燕均樓新來的姑娘桃枝是個美人兒,他今日正打算去瞧瞧,誰知卻被叫來了這。
吳氏丟了個眼神給碧雪,碧雪是個美人胚子,吳松曾經眼饞過她一陣。
碧雪嬌笑著走上前︰「三公子可願意瞧瞧夫人的梅花?」
她面容姣好,笑容盡顯媚態,吳松當即眼楮就直了,忙不迭地點頭︰「好,好。」
羅氏簡直恨鐵不成鋼。
吳氏上前挽了她的胳膊,拍著她的手柔聲安慰道︰「嫂子不要擔心,娶了嬌妻,有妻子管束,自然就收斂了。」
羅氏幽幽嘆了口氣。
一行人開始朝後院挪。
隔著幾棵稀疏的枝椏,吳氏有些驚訝地張口︰「呀,今兒到是有人來得比咱們早。」
這話晃進吳松耳里,他不以為然地瞥了那方向一眼,卻又愣住了。
羅氏也看過去。
三個人,準確說是兩名少女一名少年正圍在一起玩蹴鞠。
他的目光很快被其中一個少女吸引了,她的黑發柔亮垂順,用一根碧玉簪簡單的綰了鬢發到腦後,陽光下她的肌膚吹彈可破,白皙無暇,額間密密的細汗,睫毛長若黑色鳳翎,密密投下一排陰影子在臉頰上,鼻梁挺翹,紅唇泛著誘人的光澤,如新鮮的花瓣。
他雙眼倏然一亮,目不轉楮緊緊盯住那個少女。
吳氏和羅氏瞧見他的樣子,相視一笑。
「看來松兒也甚是滿意。」吳氏滿意地點點頭。
羅氏感嘆道︰「真是女大十八變,如今人長開了,倒是比以前漂亮了些。」
後面跟過來的吳茗和薛靜听了這話,立刻露出輕蔑不屑的神情。
可讓薛儀嫁給這個混蛋表哥,她是一百個贊成。
「表哥覺得大姐姐怎麼樣?」薛靜上前親熱地問。
吳松有點回不過神︰「甚好,甚好。」
「表哥。」薛靜整理了下思路,「大姐姐真是可憐,還未交換庚帖那三夫人就遇刺,好好地一門親事就這麼沒了。」
她話說了一半,吳松還是扭頭,目光炯炯看向她,忽然勾起一個yin邪的笑容︰「是麼,如此甚好。」
吳氏唇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
這事兒算是成了一半了。**
三個人踢了好久,薛澤球過去了,薛薇沒接,掉頭看向薛儀。
薛儀微微有些喘氣,注意到了薛薇的目光,微微一笑︰「看來不速之客離開了。」
秋陽從圍牆上跳下來,專揀要領的把方才吳氏幾人的話重復了一遍。
薛澤和薛薇驚愕的同時有些怒不可遏——
吳松是個怎樣的混蛋全京城都知曉,居然想把薛儀嫁給他?!
秋月掏出手帕上前替薛儀擦汗,連翹被搶了工作,想幫薛薇擦,卻發現薛薇並沒有出汗。
「別著急。」薛儀抖了抖袍子,「這事還得過問上頭兩個,指不定能不能成。」
將自己的親女兒嫁給那種人,回頭捅出去多難听。
「對了。」薛儀轉頭吩咐秋陽,「這一陣子你先把手頭的事兒停一停,盯一盯定遠府的幾個人,要多注意安全。」
秋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