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怔然的坐在窗前,夏茹冪神色茫然的望著被一片暮色暈染的稻田。
時間從指尖流逝,房間外頭心急如焚的雷聿不再打擾她,焦躁的腳步聲也歸于寧靜,沒有手機鈴聲和焦躁的講話聲,整間屋子陷入詭譎的寧靜氛圍中,只剩下他們兩人各自的呼吸心跳聲。
中午,她被雷聿強行扛上車,雷聿不理會她的抗議,一路驚險的將她帶回家。
後來,她索性不鬧了,只是沮喪的望著車窗外,空洞難過的目光倒映在車窗上,連她自己都被那哀傷的眼神給駭著,相信雷聿也看見了。
她以為自己會恨透雷聿,恨他自私的用一個愚蠢的理由把她推開,心里卻不斷地響起另一個聲音,要她走出過去的傷痛。
能拋得開嗎?
因為他的決定讓她失去了孩子,當時她才懷孕不到兩個月啊,一個尚未成形的孩子就這麼因為他的狠心,因為她的疏忽而失去了生命。
或許,她該痛哭一場宣泄內心的痛,但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她躲在房間里,不理會雷聿的解釋,不肯見他的面,攝影小組打了好幾通電話來催,但所有事情她一概不管,麻煩都讓雷聿去搞定,就算攝影小組打電話來炮轟,林陽的抱怨,木工的抗議,屋主的威脅讓他焦頭爛額,她也不會同情他半分。
他活該得收拾爛攤子,誰教他做了那麼愚蠢的事,傷了她的心,傷害了無辜的孩子……
可當情緒冷靜下來,理智慢慢恢復,思緒逐漸清明,腦袋可以進行分析之後,她竟然得到一個答案——他當年所做的事並非罪不可赦,他的選擇或許是對的,失去孩子是意外,她的輕忽也得負上大半責任。
她竟然開始偏袒雷聿,這證明她的心其實從頭到尾都沒從他身上離開過,而他也付出了代價,嘗著寂寞孤單又心痛的感覺整整八年啊
這樣算扯平了吧?
砰砰砰!
巨大又急促的敲門聲破壞了一室的靜謐。
夏茹冪從沙發上驚跳起來,看著嚴重晃動的門板。
「小冪,阿美要生了,我需要一名幫手!」
阿美?誰啊?鄰居嗎?
他都自身難保了還有空替鄰居婦人接生?
氣還沒全消的夏茹冪不想理他,忽視他像催魂似的聲音,她踏進浴室將他的聲音關住,打開水龍頭洗淨一身的疲憊。
她仔細的保養臉部肌膚,慢條斯理替全身擦上保濕乳液,然後換上睡衣,回到房間躺上床準備睡覺。
別說鄰居生孩子這種瞎理由,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會理他。
「小冪,快來幫我,阿美難產,現在很痛苦有生命危險。」雷聿的聲音再度傳來。
聞言,夏茹冪再也無法充耳不聞,她跳下床撈來外套穿上,快步開門走出客廳。
「難產」兩個字讓夏茹冪無法冷靜,觸動了她某個痛苦的記憶。
「雷聿——」
只見雷聿高大的身影朝後門飛奔出去,看來情況相當緊急。
她追著他追出屋外,快步穿過後院來到屋後空地。
這里養著雞鴨和一只母豬,她記得後面是一片空地,哪來的住戶?
她走過去,就看見人高馬大的雷聿蹲在豬舍里,雙手撫模著痛苦嚎哭的母豬,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阿美是這只豬。
他竟然要她幫豬接生?他一定是瘋了!
夏茹冪根本懶得理他,回頭就要進屋子里繼續睡覺。
這時身後又傳來阿美痛苦的哀鳴,夏茹冪心口一揪,不由得定住腳步,她回頭一瞥,見雷聿滿頭大汗,神情焦急。
「小豬的腳卡住產道出不來,再不想辦法,阿美和小豬恐怕都性命不保,我必須去找幫手來,住敖近的江伯有幫牲畜接生的經驗,我得去找他過來。」
她臉色轉白,一股惡寒從腳底往上爬,一個念頭浮現——
阿美可能會失去孩子,也可能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我能幫什麼忙?」就算阿美只是一只豬,卻也是個生命,她不能見死不救。
「幫我看著阿美,我不能丟下阿美走掉,我現在找不到人幫忙,除了你——」
他看著她一身雪白的絲質名牌睡衣。「衣服我會照價加三倍賠償你。」
她才不在乎衣服會不會弄髒,如果能保住阿美跟小豬,這件睡衣毀了也無所謂。
她看著不斷發出哀鳴聲的阿美,抖著雙腳走進豬舍里在雷聿身邊蹲下來,學他輕輕替阿美按摩肚子。「你快去快回。」
「你自己要注意安全,萬一有狀況馬上退出外頭,小心別被阿美傷到。」若不是確定阿美沒力氣攻擊人,他不會丟下她一個在這里看顧著。
「你快去,廢話少說。」
雷聿急匆匆沖出門去找幫手。
夏茹冪看著阿美,逼自己別去想過去的痛苦片段,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她希望自己能成功幫阿美一把,留住阿美和孩子。
「阿美,撐著點,你要加油,無論如何為孩子一定要撐下去。」
她替阿美加油打氣,希望阿美能勇敢,保住自己和小豬的性命。
雷聿很快找來幫手,夏茹冪退出小小豬舍讓兩個大男人忙活去。
她要阿美勇敢,自己卻沒勇氣面對這一幕。
她回到屋子,月兌掉睡衣換上方便活動的襯衫和牛仔褲後,便在客廳等著,時間不斷流逝,她來來回回踱步,咬著手指頭,萬分焦慮,緊繃的情緒處于爆發的臨界點。
終于,雷聿滿身大汗,一臉疲憊的踏進屋內。
他整個人呈虛月兌狀態,一**坐在玄關地板上。「能不能給我一杯水?」
他連說話都有氣無力,聲音沙啞,比鴨子還難听。
她轉身走進廚房,幫他倒了一杯冰開水遞上。
雷聿一口氣把水喝個精光,用手背抹去唇邊的水漬。
「還順利嗎?阿美狀況怎樣?小豬呢?」她蹲在他面前,艱澀的把心里的擔心問出口。「兩個都有保住嗎?」
雷聿放下杯子,沉默一會兒,目光深幽,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著雷聿回答。
「阿美沒事,至于那只小豬——引產出來時已經死了。」
夏茹冪緊繃的神經瞬間崩裂,臉色煞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別太在意,至少阿美沒有危險,其他三只小豬也沒事。」他伸手拍拍她。
他那雲淡風輕的語氣讓夏茹冪皺起眉頭,壓抑多時卻沒有宣泄的情緒整個大爆發。
「失去孩子心里有多痛,你們男人一點都無法體會,但對母親來說,那是一種連自己都無法赦免自己的罪過,像一根尖銳的刺插在心上,愈合不了,一輩子都會隱隱作痛,不會因為時間而好轉,那是一種無法向外人道的,想起來就會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聲音不大卻顫抖著,語氣里透露的絲絲痛楚讓雷聿心驚。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閃過。
不要!千萬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樣。
「小冪,冷靜下來。」伸出手將她拉進懷中安撫,他告訴自己多心了,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
她揚手揮開他,退開一大步。「孩子就像媽媽心口上的一塊肉,被硬生生割下來有多痛你知道嗎?你不懂醫師宣布孩子沒有心跳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背脊瞬間發涼,惡寒從腳底往上蔓延。
她不該去想那些痛苦的往事,她該拋開過去,可記憶的傷口一旦被掀起,就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
她用力咬著唇似在隱忍痛楚,幾乎把自己唇瓣咬出傷痕來。
她喃喃自語,雙手環抱著自己,眼里充滿痛苦。
雷聿俊顏瞬間刷白。「對不起。」
他嘶啞的吶喊宛如一道開關,將夏茹冪極力壓抑的情緒開啟一個宣泄的出口。
「我沒能保住他……」眼淚撲簌簌落下,那一直不敢想起的回憶如潮水般涌向她,幾乎將她滅頂。
雷聿的心髒被狠狠重擊,高大的身軀晃動起來,幸好及時扶住牆壁才勉強穩住。
「對不起,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懷孕了,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我爸的苦苦哀求,不會屈服于你母親的威脅把你推開……當年,我不是不愛了,是因為太過深愛你,不忍你繼續跟著我這窮小子吃苦,不忍你毀掉前途而決定放手……對不起!對不起!」他走過去,將她止不住抖顫的身子擁入懷中,自責低喃著晚了好幾年的歉意,祈求她的原諒。
失去孩子的脆弱,過去那段經歷的苦痛讓夏茹冪哭得不能自已,像個無助的孩子,小手揪著他的襯衫,眼淚一滴滴落下,浸濕了自己的手背和他的胸口。
他緊緊的抱著她,再也壓抑不了內心的自責落下眼淚。「小冪,我不求你原諒我,因為連我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失去的遺憾,再多的歉意也彌補不了當年她所受的折磨和苦。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
夏茹冪痛哭一場,直到哭累了,才昏沉沉倒在他的臂灣里。
雷聿將她抱到床上,靜靜坐在床邊陪伴她。
她抱著被單蜷縮著身子睡得極不安穩,細致的秀眉蹙起,眼角凝著淚珠,蒼白的頰畔淚痕清晰。
他柔聲安撫她,直到她睡沉才拖著疲憊至極的腳步離去。
回房間沖過澡換上干爽的衣物,他再度來到她的房門口,推開房門入內,坐在黑暗中守護著,心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斷斷續續發出囈語,輕輕蠕動換了睡姿,一綹發絲落在猶帶淚痕的粉頰,他伸手輕輕撥開,將那綹烏絲勾攏到耳後。
「不要走……聿,不要走。」
她作著夢,小手在空氣中無助揮動。
他伸手輕輕握住。「我在這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的身邊。」
他誓言這輩子再也不會放開她的手,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阻礙,都改變不了他這份堅定的決心。
如同溺水的人攀住啊木,亟需溫暖的夏茹冪一雙冰冷小手緊緊抓著他。
有他的陪伴,她才得以安穩下來。
銀白色的月光照進房間,是屋內唯一的光源。
那銀色光華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淡淡光暈,照映得她臉頰上的淚痕更加清晰,斑斑淚痕讓她看起來更顯脆弱。
雷聿低頭吻上她的手背,拇指輕輕拭去她又落下的淚珠。
他落在手上的吻和臉上的觸模驚醒了夏茹冪。
她張開飽含著哀傷的迷蒙雙眸,恍惚的眼里倒映著他憂心忡忡的神情。
原來不是夢境……他真的陪在自己身邊,他沒有離自己而去,一直守在這里。
當她將埋在心里的秘密全盤坦白後,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終于得到宣泄,哭過了,冷靜了,她不再有怨。
當年的情況彼此心知肚明,即便當初他們不顧長輩的反對咬牙硬撐下去,結局不見得是圓滿幸福,或許現實生活的磨難會磨掉愛情的成分,最後只剩下濃濃的怨懟。
他們在不對的時間點相愛,結果是傷心收場。
現在,命運給他們重新來過的機會,而選擇權落在她身上——
「聿,我累了。」她委實累壞了,每天跟自己的感情拉扯著,天人交戰讓她好疲憊。
「對不起!未經你同意擅自進來你房里,你睡吧,我馬上出去。」他站起來,就要走出房間。
縴白小手驀地抓著他厚實的大手,不讓他走。
他回頭,與她帶著一絲渴求的目光緊緊糾纏著。
她與他十指交握,輕輕扯動。
他轉身回到床邊,目光沒有從她臉上移開。
沉默蔓延,他們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他看見她眼底的哀傷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依賴和信任時,他知道,她已經擺月兌過去的傷痛,願意重新跟他展開新頁。
「小冪……」
「我真的可以再愛你一次嗎?聿,我好累了,不想再和自己的心抗爭下去,我想投降了。」
這些年的怨,在在證明了她的心不曾遺忘過他。
因為愛,才會怨著、恨著。
如今知道這一切不全是他的錯,當初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提出分手,這些年來,他何嘗快樂過?八年來,他一樣被困鎖在分離的哀傷里,意外失去孩子絕非兩人所願意,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
他蹲在床前,對她露出溫柔的笑意,伸手撫模她的臉,手指穿過她的發,他的鼻尖輕輕蹭著她,薄唇刷過她的唇瓣。
「我愛你,求你給我機會證明,我會竭盡所能證明給你看,未來的日子,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的幸福,給我們的孩子很多很多的快樂。」
她點頭,眼淚再度奪眶而出,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不再含有任何悲傷成分。
「我愛你!我要跟你努力把失去的那個孩子生回來。」
他驀地一怔,這句愛的告白來得太令人意外,讓他措手不及。
瞧他傻楞楞的樣子,夏茹冪破涕為笑,素白小手再度輕輕撫上他迷人的俊臉,這次帶著一絲挑逗意味,指尖描繪著他立體的五官,那輕搔般的觸感在他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他抓住她的手,薄唇吻上她殘留著淚痕的雪頰。
「我還是別留下來,要不我怕自己會想賴在你身邊,賴在你懷里。」他逼自己離開。
「不想走就別走,留下來吧。」她忍著害羞,說出了邀請的話。
他的眸子瞬間轉黯,坐在床畔,眼底透著赤luoluo的**。「小冪,我的寶貝,你知道我不只想要賴在你懷里,我想要更多——」
她坐起來,捧住他的俊顏,唇抵著他的唇,吐氣如蘭的說︰「抱我好嗎,我需要你的體溫溫曖我發冷的身子,我需要你的懷抱驅趕我的寂寞,我再也不想嘗到孤單的滋味,我要你愛我。」
雷聿躺上床,將她摟入懷中,熱燙的唇瓣緊緊貼著她冰涼的小嘴,兩人呼吸交融在一起,身體也緊緊糾纏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