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你跑慢一點,要是摔下來怎麼辦?!」
喬裴意用他帶著三分稚氣,七分認真的嗓音喊著夏侯容容,看她三步並成兩步,跑上陡峭的墩台階梯,教他瞧了心驚膽跳。
夏侯容容笑著跑上最後一階,這才回眸,往下瞅著她的繼子,以及在他身後也在搖頭嘆氣的喬允揚。
「是你爬得太慢,哪能怪我?」她哼哼了兩聲,努了努小巧的下頷,比著最下方的喬允揚,「而且,摔下去也沒關系,咱們還有你阿爹當墊背,他人高馬大,一定不會讓我摔得太痛。」
「那倒是。」喬裴意點點頭,覺得他小娘說的雖是歪理,但是听起來卻挺能服人的。
喬允揚以緩慢的腳步走上石階,被他們一大一小的對話給弄得搖頭,「裴意,少跟你小娘起哄!容容,當心一點!」
從他低沉的嗓音里可以听出三分嚴肅,但唇畔卻是噙笑的,夏侯容容知道他生不了她的氣,只是故意做做樣子。
她眉梢微挑,吐了下女敕舌,轉過身,扶著約莫她胸高的石牆,眺著一望無際的戈壁黃土,迎面而來的風,挾帶著被艷陽烤過的熱氣,吹來的黃沙讓她不自禁地瞇起美眸,卻舍不得閉眼,不看眼前壯闊蒼涼的美景。
「在你面前的這片土地,曾經是兩軍廝殺的戰場。」喬允揚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後,沉渾的嗓音如呢喃般,在她的耳邊響起。
他抬起長臂,越過她的肩膀,指著一座位在山崖上的丘壑,遠遠的看不真細,只大概知道那丘壑是人以石頭和磚瓦堆砌出來。
「曾經,那是烽火台,只要在那台上點了火,幾里外都能看見。」他的嗓音如靜水,不興波紋,「然後,烽火傳遞,不到一個時辰,在幾百里外的朱蜃國都城,就能知道敵人進犯的消息。」
這時,喬裴意異常寂靜地站在他們身旁,明明是個九歲的孩子,神情很是沉靜,很清楚知道不該在這時候打擾他阿爹所要說的話。
夏侯容容安靜地听著,半晌,才開口道︰「可是,在我眼里看來,這戰場,以及那烽火台,都已經荒廢了。」
「荒廢了可以再建,任何時候,重新開始都不晚。」說完,他斂眸,正好對上她抬起的視線,在她那雙寶石般烏黑的美眸之中,彷佛還有一絲疑惑,卻有更多沒說出口的明白。
她朝他點了點頭,回頭望著那一片無垠的戈壁,心里不是沒有忐忑,知道她的男人有很重要的事情瞞著她,但是,她同時卻也篤定,只要是與他在一起走的路,再難她都不怕。
因為她愛著他,深深地愛著……
終于,夏侯容容在這一天,知道為什麼「龍揚鎮」這個水草豐美,商賈雲集的城鎮,位在這各方勢力雲集,馬賊盜梟無所不在的西北邊陲上,竟然可以平安無事,多年來,只是偶有小紛爭,卻從未出過大亂子。
她也終于知道,為什麼阿巴圖當日提到喬允揚,是又敬又畏,不敢正面與他交鋒,除了「懷風莊」一直以來善于攏絡各方人馬的手腕之外,最主要的,是喬允揚擁有一支足以與軍隊比擬的護勇之師。
雖然區區不過三百余人,不過,個個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其中有人所打造的刀劍可以削鐵如泥,還有人擅于制作炮藥,其威力可謂是驚天動地。
她隨走在喬允揚的身旁,轉頭看著在校場上一個個鍛煉有素,身手不凡的男人,斂眸沉思了半晌,將目光調回身旁的男人臉上。
「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瞧我?容容。」喬允揚失笑,大掌攬住她縴細的膀子,扳過她的身子,讓她正面對向校場,「看著他們,日後,他們也都將是你的手下,听你的命令行事,讓他們看清楚自己未來的主子。」
「你到底想干什麼?夫君。」她側抬起美眸,雖然心里已然篤定,但是,終究還是被他揭露在面前的一樣樣事實弄得心慌意亂,「你把話說得好像要把他們交到我手里。」
「倘若我是呢?」他含笑挑起眉梢,直瞅進她的眸里。
「那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要他們,你自個兒留著吧!」說完,她掙開他的掌握,氣呼呼地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原以為他會追上,卻沒听到他的動靜,她定住腳步,轉身看他,見他一雙眼眸深沉如墨,直定定地瞅著她。
「你想要我怎麼做?」她再沉不住氣,開門見山地問。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喬允揚勾唇笑了,簡單的幾個字輕得似風,卻也在這瞬間,夏侯容容覺得自個兒縴細的膀子上,被落下了彷佛千斤般沉痾的重擔。
她彷佛能夠看見眼前有一樁陰謀在成形,自己也漸漸地被構築在其中的一部分,但她逃不開,一顆心將她牢牢地拴在他的身邊。
喬允揚也知道她逃不開,知道她不會拒絕,因為如今的她,再也逃不了,再也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她愛著他,深深地愛著……
馬市里,人聲鼎沸,人們為了今天運到的一批從大食運抵的駿馬而激動亢奮,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馬販子,都還是忍不住要為這一批少見的高大馬匹而驚嘆不已,他們直說,要同時找到一大批無論是毛色體型,以及年齡狀況水平都如此高的馬群,難得至極。
而這批馬群,就是由完刺的商隊所帶來,其中幾匹最好的馬,雖然已經有買家開口萬金,但他仍舊無動于衷,卻不是待價而沽,只說沒給它們找到好主人,他寧可不賣。
「容小闢。」
一見到夏侯容容進到馬市里,完刺立刻笑開了眼眉,看見與她一並而來的喬允揚,眸色微斂,以頷首示意。
「從一大早就听說了這里有熱鬧,听說有人帶了一大批好馬過來,才想說是誰呢!沒想到竟然是完刺大哥,如何?都找到買家了嗎?」夏侯容容走到一匹灰毛馬身旁,抬起縴手,讓小喬一躍而上,站在馬頭上,那馬竟然也不排斥,一雙烏黑的圓眼與她對望著,「這匹呢?是誰買了?」
「小闢好眼力,這匹馬是我這次帶來的馬群里數一數二的好馬,還沒賣,就等著你過來,你喜歡的話,請老大哥我吃頓飯,這馬就是你的。」雖說現在大家都改喊她為「容夫人」,但唯有他還是喊她「小闢」不改。
「我是喜歡。」她輕拍灰毛馬溫熱的臉頰,「不過,喜歡是一回事,騎起來能否與我合契又是一回事,上鞍!」
「好!來人,給那匹馬上鞍。」完刺笑著大喊,立刻有人把鞍給取餅來,安置在灰毛馬的背上。
這時,夏侯容容回眸瞅著喬允揚,想要看他的臉色與反應,見他只是揚唇微笑,沉靜地朝他們道方向置過來,
她朝他噘了噘女敕唇,一副要他等著瞧的頑黠表情,听人喊著「馬鞍已經上好了」,才調過頭,給了旁人一個示意的眼神,那人笑著點頭,彎人托手,讓她借力翻上馬背,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看到我會騎馬,你不吃驚嗎?」她讓馬緩踱到喬允揚的面前,低斂美眸,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他。
「雖然你一直沒告訴我,但我有猜到。」
「什麼時候?」
「當時,我們從沙河回來的時候,我把你抱上馬背,你不再哇哇大叫的那刻,我就猜想到了。」
「那時就知道了也不說,你還真沉得住氣。」
「彼此彼此,你不也一直到現在才讓我知道嗎?」
說完,他們夫妻二人交換了個質詢對方的眼神,不約而同地嗤笑出聲,夏侯容容轉眸對完刺說道︰「大哥,你也挑匹馬跟上來吧!」
「好!」完刺豪壯回道,指了匹馬,讓人給他上鞍。
不過夏侯容容沒等他,已經調頭策馬穿過人群,讓胯下的坐騎以小奔跑出馬市,如絲般的黑發飄揚,絛色的胡袍隨著風翻飛,宛如火焰般奪目,她這路一去,美得奪去所有路過眾人的心魂。
「風爺?」完刺上馬,在臨去之前,與喬允揚幽邃的目光對上,「這次你要我辦的事,辦得還不錯吧?」
「辦得很好,瞧她高興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很喜歡那匹馬,果然還是讓她自個兒挑,比較對她的脾胃。」這批馬名目上的主人是完刺,其實,是他為了讓她挑選喜歡的坐騎,花了幾個月的功夫才搜集到的好馬,但他不想挑明了送她馬,要不,就毀了她小心隱瞞,等著教他吃驚的樂趣。
「風爺說得是,她可是容小闢啊!」完刺哈哈大笑,得到喬允揚頷首的允許,策馬隨著夏侯容容身後而去。
「溫陽。」喬允揚側眸往後喚道︰「跟上保護夫人。」
「是。」溫陽領命,也跟著上馬,馳進那一路翻揚的沙塵之中,小心地不跟丟他主子所要保護的人兒……
仗著有人跟隨保護,夏侯容容一路騎出了「龍揚鎮」,不知覺地來到一處沙洲,觸目所及盡是一片荒涼,只有一座佔地不小的古廟矗立著,她回頭想問完刺與溫陽,那古廟究竟有什麼淵源,才發現她與灰毛馬的身後除了揚起的沙塵外,空無一人。
「大哥?溫陽?」
她心里泛起一絲微妙的詭異感覺,想不出他們會跟丟她的理由,因為論起騎術,他們絕對都在她之上,而這片沙洲地形稱得上是平坦,能見得很遠,沒道理他們兩個人會一起跟丟了她。
就在她轉調馬身,要回頭去找他們二人的時候,古廟門口兩個模樣可愛的光頭小和尚吸引了她的目光。
「果然藥師說的話一點都沒錯,咱們有客人了!」無明笑著說完,與師弟無滅兩人一起跑上來,拉著她的馬韁,說道︰「這位女施主,請隨我們來,藥師已經等你很久了!」
夏侯容容看他們分別站著左右,讓她調轉不了馬身,再看他們笑咪咪的可愛臉蛋,一臉的期待與興奮,讓她對他們的阻擋提不起氣。
「我叫無明,是無滅的師兄。」
「我叫無滅,是無明的師弟。」
他們兩個幾乎異口同聲,所說的話重迭在一起,最後根本分不清楚哪個人究竟說了哪一句,讓他們有點困擾地搔頭看著對方,而這讓她覺得有趣,忍不住炳哈大笑了起來,雖是女子,卻笑得毫不矜持客氣。
無明和無滅看她笑得好開心,感覺更加困窘,他們雖然很高興能夠有客人到訪,可是他們眼前這位客人似乎有些……與眾不同。
不過,他們幾年沒見生人了,說不準外面的人都似她這般,反倒是他們少見多怪了吧!
「好,看在你們兩個小和尚的面子上,就帶我去見你們說的那位藥師吧!」夏侯容容翻下馬背,這時,小喬溜似地從馬背跳到無明的光頭上,一個滑溜捉不住,差點就滾下去,這情景又惹得她一陣大笑。
被猴子從後面抱住大半個光頭的無明搔了搔頭頂,一臉不好意思,而這時無滅則是搶著開口,對她說起他們藥師,說起他的厲害,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預言了她的到來,不過,也因為預言得太早,讓他們兩個人這幾個月天天等,日日盼,險些以為藥師終于有一次的預言要失靈了!
「我想這人是故意的,他耍你們。」說完,她看著他們兩個小和尚面面相覦,一副不懂人心險惡的無辜模樣,教她忍不住搖頭嘆氣,「說好听點,就是他給你們兩個找事做,難听些的,就是他耍你們,故意讓你們白等,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情是瞎貓踫上死耗子,哪有人可以未卜先知的呢?」
她撇了撇女敕唇,一臉的不相信。
「有!藥師就可以!」
無明與無滅爭相著要說話,就在這時,他們來到臥佛殿前,抬眸看見穿著白衣的藥師就站在佛案前,揚手晾了一晾,示意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