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格原本預計把手上的軍務處理好,再去驛站接妻子的,卻先接到皇上的諭令,說會帶著他的王妃一起到軍營來,他便安心留在軍營候著,然而兩日後,皇上是來了,他卻沒看到妻子的芳蹤……該不是她的馬車一點到吧?
「六弟是在找什麼嗎?」看到蘭格急切地往他後方望,蘭昕明知故問。
蘭格毫不掩飾他思妻心切的情緒,直接問道︰「皇上,內人還沒到嗎?」
蘭昕模模下巴,一臉深意道︰「本來朕是打算帶著她一塊來的,但臨時出了點事。」
蘭格急切問道︰「商紫她身體有恙嗎?!」她懷著他的孩子,他只想到這件事。
蘭昕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意味深長地說︰「六弟,你怎麼能瞞著朕呢?」
瞞?蘭格听不太懂,眉宇間有了困惑的皺褶。「皇上是指……」
蘭昕語氣一重,充滿著君王的威嚴。「紫鳶公主听從蘭司唆使,欲對你施用迷藥,讓你無法出兵,這可是叛國罪。」
叛國罪這三個字無預警地貫入蘭格耳里,他倒抽了口氣,臉色轉為凝重,整個人像是被巨大的陰影給重重壓著。
怎麼會?皇上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商紫知道這事的嚴重性,萬萬不可能主動告知皇上的,就算她的婢女知情,也不可能出賣她,肯定是皇上到驛站時,發生了什麼事……
「朕會知道,那是因為在驛站時經過你的王妃房間,听到她和婢女說的一些話,朕覺得有異便審了她,她也招了。」蘭昕炯炯有神的眸審視起蘭格。「六弟,你明明告訴朕,她跟蘭司沒關系的。」
蘭格背脊發汗。恐怕商紫是讀了他的信,才和婢女有這樣的對話。當下他果斷地為她求情,「皇上,蘭司捉了內人的母妃,內人才不得不……不對,她最後打翻了那碗下藥的湯,並未讓我喝下,阻止我出兵,所以,她沒有真的背叛皇朝……」
「紫鳶公主固然情有可原,但,在她決定下藥時,就是圯了叛國之心,朕不能不追究她的罪。」
見皇上鐵了心要懲處妻子,蘭格「砰」地一聲屈膝下跪。「皇上,要追究的話,請降罪于我,內人她有身孕了,禁不起牢獄之苦的。」
蘭昕挑眉,「六弟,別忘了你對朕也有欺瞞之罪,現在又說要替紫鳶公主受罰,分明是在藐視朕的權威,更是罪上一等!」
「如果皇上願意寬恕內人,臣再罪加幾等都無所謂!請皇上看在內人肚子里懷著皇室血脈的份上,答應臣的請求吧!」蘭格縱是下跪,也是不卑不亢,抬頭迎視皇上,沒有一絲退縮。
蘭昕搖了搖頭,忍俊不住地笑了。「你們夫妻還真像,都一個傻勁地想替對方頂罪!」
商紫要替他頂罪?蘭格只留意到這句話,心疼著妻子的傻,完全忽略皇上的笑聲有多清朗,表情又多溫和,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要嚴辦他們夫妻倆。
「朕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看在六弟求我的份上,朕本是可以讓一步的,可是來不及了,朕已經在昨天將公主遣回京城,現在正在路途中吧。」
蘭昕正經八百地說,演得太過刻意,蘭格要是冷靜點,肯定能發現古怪之處,偏偏他一顆心都系在妻子身上,慌了。
「皇上,你把內人送到京城的哪?」
蘭昕神秘地笑了,「犯了罪,會送到哪呢?」
※※※※※※
蘭格在快馬加鞭、日夜趕路之下,在七日內趕到京城。這樣日夜兼程的趕對對他來說不算什麼,每次征戰,在野外餐風宿露半個月到三、四個月是常有的事,但,這一回他卻感到身心疲憊,因為每多花一寸光陰在路上,他就怕妻子在牢里多吃了一點苦。
抵達京城後,他連一刻都不歇地直接到刑部要人,刑部是審判犯人的地方,只有到這里,他才知道妻子被關押在哪個監獄里,但刑部給他的回竟是——他們並沒有接到皇上的諭令說要收押柏王妃。
蘭格想不通,腦里突然閃過皇上神秘勾起的笑。
難不成,他被皇上耍了?
仔細想想,皇上也只說她人在京城,並未說明她在牢里,要將她依法嚴辦,再說皇上是個寬容之人,對于真心悔改或有苦衷的犯人,都會留個三分情的……他太大意了,居然沒注意到皇上並不是真的想治商紫叛國罪!
那麼,皇上的用意是什麼?會將商紫送到京城的哪兒?
蘭格眸光倏地一亮,拉緊韁繩令馬兒掉頭,往柏王府的方向奔馳而去。
那是他唯一想到的地方,只能踫踫運氣了!
不出半個時辰,他回到睽違已久的府邸,看到總管前來迎接,便劈頭問道︰「王妃有回來嗎?」
總管愣了下,把到嘴邊的迎接話語都吞回肚里,必恭必敬答道︰「是,王爺。王妃昨天被皇上的馬車送回府了,現在正在後花園里乘涼。」
他找到她了,她真的在這里!蘭格胸臆間涌上感動的熱流,加快腳步,迫切想見她,整顆心想見她想到都擰痛了。
繞過迂回的廊道、穿過庭園,終于,他來到後花園,停下步伐,望了望四周,微揚起笑。
就在左手邊,他的王妃正坐在榕樹下的躺椅上縫著小小件的衣服,似乎刺傷了手指,將指頭放入嘴里吮了吮。
「王妃,讓我來吧,妳本來就不擅長針線活。」蜜兒在她身邊勸著。
「我是孩子的娘,當然要親手做衣裳給自己的孩兒了!」姬商紫說得理直氣壯。
「可是王妃,妳手上已經被戳了五個洞,再加上昨天四個……」蜜兒手指動了起來。
姬商紫斜瞪著她,「妳數什麼數!」是要給她難看嗎?
「蜜兒只是……」小丫頭把手縮了回去。
主僕倆就這麼在榕樹下笑鬧著,話語都傳進蘭格耳里。
原來,商紫是在為月復里的孩子做衣裳。蘭格眼眶濕熱著,呼吸急促著,全身的血氣都凝聚在左胸處,感動到快爆炸了。
「是王爺——」蜜兒率先看到人高馬大的蘭格,驚喊出聲,然後揚起笑,悄悄往後退,想留給這對有情人一點私密空間。
當姬商紫听到貼身婢女大喊王爺時,心口「咚」地一聲,忙不迭地自椅上站起,就看到丈夫站在綠廊的那邊,那穿著灰袍、偉岸挺拔的英姿,勾起她排山倒海的思念。
他來了……是特地回府里接她的吧!
她現在能待在這里,可說是奇跡啊,她沒想到在對皇上磕完頭,把命豁出去的等待判決時,皇上會對她說那樣的話——
「妳要朕治罪?妳何罪之有?人總有陷入困境、進退兩難的時候,但妳最終還是選擇忠于皇朝、忠于妳的丈夫,朕是欣慰的,怎麼還會苛責于妳呢?相反的,朕覺得妳很勇敢,敢在朕面前承認妳的罪行,保護自己的夫婿,朕很欽佩妳。妳既然懷有身孕,待在邊關總是有不方便的地方,朕就罰妳回柏王府待產,直到平安生下孩子為止。」
姬商紫實在不明白,皇上明明是想寬恕她的,為什麼要兜個圈子嚇唬她,再罰她到京城待產。但她也只能听從皇命,被御用馬車送抵京城的柏王府。
蘭格在信里提到會來接她,這幾日在返京的路途中,她還擔心丈夫到驛站會找不到她,哪知她昨天被送達府中,他今天後腳就到了。
在歷經石痛徹心扉的離別,以及令她膽顫心驚的征戰後,如今看到丈夫平安歸來,她好想撲入他懷里,好想、好想听他到底想對她說什麼……
姬商紫控制不住自己的往前一跨,再往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商紫,別動,千萬別動!」蘭格簡直把懷孕的她當成易碎的陶瓷女圭女圭,緊張地下令,然後大步朝她走來。
姬商紫頓住腳步,不明白他干麼要自己別動,直到看到他疾步朝她而來,她才懂了他的體貼,緩緩漾開了笑。
但當蘭格走來她面前,偉岸的身形罩住了她所有視線時,姬商紫反而手足無措了,不敢馬上投入他懷里,而蘭格也壓抑著情感,沒有馬上擁抱她。
畢竟那一天的分離對他們來說太痛、太不堪,內心殘存著疙瘩,無法自然而然地相處。
姬商紫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只擠得出這句話——「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皇上說的。」蘭格目光灼汋的在她臉上,像在忍耐著什麼。
姬商紫被他盯得臉有點熱,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順著這話題聊下去。「我真搞不懂皇上,為什麼他說要罰我,卻是送我回京城……」
蘭格看到她臉蛋酡紅著,誘人的唇一張一闔的,感到受不了了。他怎麼可能有辦法忍住不踫她?!一個箭步,他向前扣住她的後腦杓,低頭攫住她的唇。
「唔……」
姬商紫根本拿他這強勢的吻沒轍,被吻得身子虛軟,快站不穩,蘭格馬上環住她的腰,給予更激情的吻,唇舌交纏中,滿是他對她濃烈的思念,令她感動萬分,緊閉的雙眸滲出點點淚珠。
一直到蘭格發現自己的吻愈來愈火熱,也把她抱太緊時,才連忙松開了她。
「我有壓到妳肚子嗎?」他要切記,懷孕的她可承受不住他的狂放!
姬商紫原本還惋惜著,他怎麼不親她了,一听他擔心的問句,她緩緩浮起笑容。「我沒那麼容易受傷的。」
蘭格露出苦惱神色說︰「我生平第一次當爹,不知道該怎麼做……」對了,她有身孕,他是不是就該禁欲,直到孩子出生?
腦子里一閃過這念頭,蘭格如遭青天霹靂的苦著臉,不知道未來幾個月自己該怎麼過。
姬商紫並不知他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還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不會照顧孩子,不禁嗔怪道︰「你該不是因為這孩子才回京城的吧?」
蘭格被她拉回了神,不悅的擰眉道︰「說什麼話,我是怕皇上判了妳叛國罪,將妳押入牢里受苦,日夜趕回來救妳的!豈知我竟被皇上給耍了,白跑了一趟刑部。但這樣也好,總好過妳真深陷在牢獄中,幸虧皇上寬宏大量,沒真的讓妳受罰。」看她好端端的,他大大松了口氣,真要好好感謝皇上的度量。
听他這麼說,姬商紫斂下眸,好一會才顫著柔嗓道︰「那你呢,你可以原諒我了嗎?」當時她問他可以原諒她嗎?他說不知道……
蘭格盯住她的發旋。「我在信里提過,我有很多話想要對妳說。商紫,妳抬起頭,听好。」
她緊張地抬起頭,對上他那太過認真而下巴繃緊的臉龐。
「我蘭格,早就原諒妳了。尤其當我被二皇兄威脅,我要是不跟他合作攻打皇朝,他就不拿出解藥救妳母妃時,我終于能明白妳左右為難的苦了。」
聞言,姬商紫松了口氣,像是力氣用盡般,身子不住虛軟地往下滑,幸虧蘭格及時扶住她。
「而且,妳還立下大功,將功抵過了。」
頭頂上傳來的聲音讓姬商紫萬般不解。「我立功?」
蘭格讓她站好後,從依襟里取出用手帕包著的玉佩碎片給她看。「當時,我被二皇兄一刀刺中胸膛,是這塊玉佩幫我擋下,沒刺到要害。商紫,妳保護了我。」
姬商紫震驚地看著那手帕上碎掉的玉佩,沒想到自己臨時起意送他的項鏈,會替他擋下災禍。可以說是他救了母妃,母妃的玉佩也救了他,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不知怎地,她內心一陣激動,潸然淚下。
蘭格看得好心疼,替她拭去淚。「哭什麼!」
她邊笑邊眨去淚花,「我是喜極而泣嘛……太好了,你平安無事,太好了,我還是你心里的自由之地……我好怕自己不再是……」說著,她眼眶又熱了。
蘭格可受不了她哭。哪有人這樣邊笑邊哭的,真折騰他!他將妻子摟入懷里,輕拍著她的背,哄道︰「傻瓜,妳當然是,永遠都是。」
這一輩子,他們身心都只能屬于彼此,被對方緊握著,誰也逃不開誰。
也因為歷經這崎嶇的一遭,他們之間的情感更堅若盤石,無法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