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正園,是李氏安排給鄭綏的住所,離李氏所居的守勤園很近,只隔了一道月形門和一段長廊,自一個多月前就開始收拾了。
李氏抱著鄭綏回到望正園時,靠在懷里的鄭綏早已睡著了。
采苓和張嫗先時已安排進了望正園,早前,跟在鄭綏身邊服侍的僕婦和丫鬟,對于滎陽鄭家,家下的人口都已熟悉過了一遍,采苓自是也不例外,一見到抱著鄭綏的李氏,見其形容,以及自李氏進來後園子里僕從態度,便猜到李氏是大郎的夫人李十三娘子,忙上前欲行禮,卻讓跟在李氏身邊的僕婦給制止了。
一時間,整個園子及屋子里鴉雀無聲。
進了屋子,到了里間,李氏小心翼翼地把鄭綏放到榻上,拿開鄭綏摟著她頸脖的手時,還是听到鄭綏的呢嚀聲,喚了聲阿姆,李氏手上的動作不由一頓,低頭,瞧著鄭綏並未睜開眼,只是身子稍稍側了側,光潔白??的額頭上,散落了一捋碎發,整個眉頭卻是蹙到了一塊兒去了,偶爾還有抽氣嘆息聲傳來。
李氏見此,心中憐惜,直到鄭綏沒了動靜,才放開手,替她拉了錦被,又瞧著榻上的鄭綏,坐了半晌,直到僕婦華嫗進來,李氏才微微點頭,起了身,出了屋子。
「郎君已經回守勤園了。」出了屋子里,華嫗便提醒道。
李氏嗯了一聲,臉上不自覺地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爾後,想起什麼事,才轉頭望向一旁的華嫗,「這屋子是你親自布置的?」
「是婢子按照夫人的要求,親自布置的。」華嫗忙回道,听李氏這麼一問,立即明白緣故,「婢子原在屋子里燻了蘇合香,只是後來,听采苓姑娘說,十娘子如今聞不得蘇合香的香味,才開窗散了香氣。」
「怎麼回事?」李氏有些疑惑,她打听來的消息,鄭綏自小屋子里最愛燻蘇合香,只是這東西稀缺,鄭家又沒有,她雖派人去西域采購,一時還趕不回來,如今的這一點還是她從自己箱底拿出來的,是她出嫁前,家中在平城的堂伯母所贈。
只听華嫗道︰「采苓姑娘說,十娘子自小喜歡蘇合香,十娘子的乳母伴嫗一直燻著蘇合香,身上總會帶著一股蘇合香的香氣,只是自從伴嫗遇難後,十娘子卻連這種香氣聞都不能再聞。」
李氏一愣,爾後才道︰「既是這樣,以後稍稍注意一下,好在家里現今也沒這麼珍貴的香料,先前拿來的那一包蘇合香,你回頭交給阿姆收起來吧。」李氏口中的阿姆,是她的乳母李嫗。
華嫗听了,忙地應了一聲。
李氏又囑咐道︰「這次跟著十娘子回來的僕婦丫鬟,只剩下采苓姑娘一個人了,她雖是年輕姑娘,卻是自小在就在崔老夫人身邊服侍,又長在十娘子身邊服侍,往後,你在這園子里,行事前,先問問采苓姑娘,好好照顧十娘子,以後我會把你們一家子都給十娘子。」
華嫗忙應了唯,「婢子感謝夫人的大恩了。」神情激動地跪下了地。
李氏看了她一眼,輕笑了一聲,「起來吧,只要依著本分,照顧好十娘子,我自不會虧待你的。」說完,帶著僕婦和丫鬟便出了望正園,目光望向不遠處守勤園,腳下的步子登時輕快了許多。
轉過長廊,回到守勤園,一眼就能看到正房的屋子里亮著燈,火光一閃一閃地映在薄薄的窗紗上,李氏上台階的時候,正面迎上從屋子里出來的李嫗,忙喚了聲阿姆,伸手指了指屋子。
李嫗見了,不由抿嘴笑了笑,接過李氏手上的披肩,輕聲道︰「進去吧,大郎在里面。」
猶帶三分戲謔。
李氏登時只覺得臉微微有些燙,不敢再去瞧李嫗。
伸手推門而入,只瞧著夫君鄭經微微側仰靠在榻上,顯然已經梳洗過了,身上穿著一件寬松的素色大袍,如綢緞般的墨發散落開來,垂在肩後,手中握著一卷書,就著旁邊的青瓷騎獸燭台燈,微微垂著頭,目光直落在那書上。
大約是听到動靜,忽然抬起頭,看到進來的李氏,不由一笑,「回來了。」把手上的那卷一書合了起來,坐直了身,才問道︰「熙熙睡著了?」
「睡著了,想來是累極了,我抱她回望正園的時候,在我懷里就睡著了。」
「難得她肯親近你,上回讓我嚇得她大哭過一回,自那以後,這一路上都離我遠遠的。」
一听這話,李氏倒覺得驚奇,怎麼也不認為大郎會去嚇十娘,不由多問了一句,鄭經少不得把上回欲打五郎的事說了,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帶著十二分的無奈,「家里的這些姐妹,我也沒見誰哭過,她哭成那樣子,眼淚汪汪的,若不是阿奴在,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李氏不由噗嗤一笑,「阿郎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我倒是錯過了。」
鄭經一時窘然,撇開了眼。
李氏抬頭望去,燈光下,只瞧鄭經色轉皎然,眉目舒朗,極是清雋,心頭不由一滯,呆愣在那里有些轉不開眼,好一會兒,想起一事,「阿奴的事,伯父和阿耶怎麼說?」
在瑯華園,熙熙和阿奴在內堂拜見伯母時,鄭經便和父親伯父去了書房。
「听說,大燕朝廷欲把都城從平城遷往洛陽,若真如此,大燕就需要滎陽鄭家的支持,此事自是不了了之,如無此打算,大燕遠在平城,真正調兵至滎陽,也鞭長莫及,到時,勝負也難定,更何況遠在平城的朝中漢人大族官員,也不會贊同的,伯父的意思反正都做了,城已攻,人已亡,我們就靜觀其變。」
說到這,鄭經眉頭蹙成了一團,伸手揉了揉了太陽穴,李氏見了,忙走了過去,玉指按向鄭經的太陽穴,「要不要給我阿叔去封信,說一下此事?」
李氏的阿叔李巨源,在平城大燕朝廷任中書令。
鄭經覺得李氏的力道適中,遂放開手,微微闔上眼,朗朗道︰「我早就去過信了,家里二叔公那兒,以及鄭家所有在燕朝中任職的姻親,我後來都陸續去了信。」說到這,突然睜開了眼,盯著燈火,目光炯然,「阿語,我今日發現,伯父老了。」
語氣平常,但不知怎麼,一旁的李氏,听著這話,只覺得心驚肉跳,一時間,連著手上的動作都停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