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里來道喜的人很多,陸陸續續的,直至夜幕來臨,李氏才空閑下來,低頭問倚在她身側的鄭綏,「熙熙晚間是在這用飯,還是去守靜園?」
「去阿耶那,來時,我已答應阿耶,晚上過去和阿耶一起用飯。」
听了這話,李氏沒強留,拉著鄭綏說了會話,才吩咐著僕婦送鄭綏回守靜園。
鄭綏離開沒多久,鄭經就回來了。
「今兒卻是早。」李氏迎到門口。
鄭經伸手握住李氏的手進屋,「崇之他們要服石,我就先回來了。」說著掃了眼屋子,「熙熙不在?」
「算是巧了,熙熙前腳走,你後腳就回了,這會子應是已到守靜園了。」
鄭經一听,眉頭微微一皺,李氏看得分明,鄭經所擔心的,她是最清楚不過了,反握住鄭經的手,「阿郎不必太過擔心,熙熙年紀尚小,何況鄭崔兩家早有約定,無論是熙熙還是阿奴,兩人將來的婚事,都要外祖和阿舅同意才行。」鄭經已寫信派人送去平城,她是知道的。
鄭經苦笑一聲,瞧著如今的情形,一日未定下來,他是一日心難安,父親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了,由不得他在旁日夜懸著心,甚至前幾日做夢,他都從夢中驚醒。
「阿郎,二郎只是把熙熙當作妹妹看待。」李氏小心勸道,她冷眼瞧著,二郎的心思並不強烈,他是真把熙熙當作妹妹。
鄭經冷哼一聲,「有記憶的不單單只是我,他當年亦年過七歲。」鄭經口中的他,是指二郎鄭綸。
李氏瞧著鄭經臉色頓時不豫,遂不再多說,只揀了下午來訪的趣事說了說,倆人到臨窗邊的榻上坐下,因鄭經也未哺食,便吩咐僕婦丫鬟把飯食擺在榻幾前。
「……族里的那些人,五房就罷了,至于其他人,你交待給下面的僕婦侍女即可,她們都慣做這事的。」
李氏听了,著實一愣,以往不見鄭經說出這樣的話,嫡支與旁支在曾祖時,便生了間隙,連續兩代,彼此來往一直很淡,旁支人進府,伯母諸葛氏只偶爾見見,要不就交給僕婦侍女,或是讓她接見,然而,她了解,鄭經一向並無此偏見。
宗族強盛,人物豐盛,方是興家之道。
故而,往日里她便多留了心,不過,很快李氏明白過來,說了句︰「我不累。」
大郎這是在關心她,眼里的笑意漫延開來。
如今月份尚淺,若不是這些天忙著婁季華的喪事,她臉色不好,請了醫婆過來診脈,她都不知曉自己懷孕了,忽想起一事,忙道︰「熙熙剛走時,說是希望阿郎明日去守靜園請安。」
「再等等,緩一緩,過幾日吧。」之前他去守靜園,父親鄭瀚一直不見他,門口有僮僕守著,根本不讓他進門,如今雖有十娘在中間勸和,但婁季華的靈柩還停在深柳堂,父親怕是不願意見到他。
這些天,父親一直沒有出守靜園,連深柳堂都不曾去過。
「婁先生的靈柩,已決定令四郎送去東陽。」
這個他已知道,伯父下午親自和他說的,鄭經手扶著榻上的小案幾,目光透著半掩的窗戶望向中庭,庭中秋風起,秋葉落,鄭經的聲音無比寂落,「只要不是我,不是阿奴……甚至不是二郎,皆可。」
至于其他人,父親想讓誰做孝子賢孫,他都無所謂,不過,拋開他們三人,也只剩下四郎了,畢竟父親絕對不會讓三郎去,婁季華若魂靈有知,怕是更不會願意,想及此,他便想笑,若是重頭再來,他的決定亦不會變。
李氏抬頭,一時間,只覺得鄭經的眉眼鋒利許多,也冷情許多,這件事,怕不只是阿公的心頭刺,亦是大郎的心頭刺。
「過兩日重陽節,今年我不去了,到時候熙熙過去,多帶些僕從,我再囑咐阿和多照看一二。」李氏轉開話題。
鄭經神情果然回轉了過來,哦了一聲,忽然問道︰「阿和今年還出去?」
「阿和來年九月出閣,只余一年,就讓她好好玩玩,出嫁後,怕是難得再有這樣的閑心了,伯母說,家里小輩的郎君娘子都去。」而長輩,估計都不會去了。
「去年我還陪你一起去了,怎麼就說沒閑心玩?」鄭經突然起了促狹之心,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明晃晃的戲謔。
李氏卻不理會,揚頭笑道︰「自是比不得在家做女兒時。」
只是嘴角微翹。
女兒情懷,最是美。
李鄭兩家,數代聯姻,她和阿郎,是年幼婚約,自她出生之日起,便注定了他們的一世姻緣。
年少時,阿大去過一趟隴西,她亦曾有過隔簾窺郎的輕率之舉。
在最好的年華里,她亦曾對自己將來要相伴一生的良人生過各種幻念。
詩言︰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她自是盼著能夫妻和樂,郎情妾意,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幸而,一切如願。
不論將來如何,而如今,她心滿意尤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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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靜園琴聲響起,悠揚流暢,在空中回蕩。
然而,一節未完,就嘎然而止,突然中斷,緊接著,起居室里傳來鄭瀚的說話聲,語氣帶著百般無奈,「阿奴,以後你別在阿耶跟前彈這首曲子了。」
在鄭瀚看來,自來琴曲,講究的是意境,而不是技巧,偏偏鄭緯于琴道上,因著天賦,技藝不凡,意境卻只是差強人意,他教了快半年了,也不見有長進,倒是技藝,又更上一層樓了。
鄭緯亦是滿臉無奈,鄭綸略帶同情地望向鄭緯,阿奴這才剛開始,他可是從小就讓阿耶嫌棄,以至于後來,他從不當著阿耶的面習琴,唯有鄭綏沒忍住笑了出來,這是第二個人說五兄的琴不好。
五兄的琴藝,雖比不上他詞賦文章,但在同輩中亦是佼佼者,無奈阿舅和阿耶皆是當世音律名家,五兄難望項背。
「還好,阿耶只說不讓阿兄彈這首《清泉吟》,但可以彈其他曲子,阿耶書房有好幾本琴譜,可以借給阿兄瞧瞧。」鄭綏坐在父親鄭瀚身側,話里帶著幾分打趣。
鄭瀚听了這話,氣得也笑了出來,不由伸手輕揉了揉鄭綏的頭上的小揪揪,滿心的無奈,頓時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