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懷柔收回視線,對陰夜沉聲道︰「我要去一趟山岳關,你不許跟!」
這個決定在見到哥哥方才對向窗外的神情之後,愈發的堅定。她可以留下,但是如今手已經養好,再沒有賴在這里不走的理由,盡管哥哥是希望她留下的,可是她豈是坐得住的人,皇宮那麼多年,她在外界的形象看似極為溫婉,實則都是宛若營造出的假象,真正的她則一刻也待不住,動輒就偷溜出去,所幸那一會兒宮里的矛頭還沒有全然的對向她,所以對她的關注不多。
她在粥中下了自制的迷藥,雖然對人體無害,但是也相當于現在的安眠藥,若是多食便會醒不過來,所以她分配在粥中的劑量剛好是一人一碗,盡管不想這麼做,但是她今日必須得走。
這迷藥無色無味,即使武功高絕也不可能知曉,但陰夜自小跟著她不可能不知道粥里放了藥,但是噎著難受也就灌了下去,加之方才被燙著舌頭沒能吱聲,如今怕是積滿了火兒。亦或許,他是故意沒說,但都不重要。因為她也是迫不得已,期盼他會理解吧。今日若不狠下心,她怕自己再下不了決心走。那個月復黑狂說不定已經在那兒了,七年前,她沒有跟他一起離開,如今,她不能再讓他一個人去涉險,不能。
「你要去找他?!」陰夜用傳音入念問道,聲音透著一絲寒意,但更多的是看透她心思後的憤怒。
懷柔並不說話,只是平靜的站著看著陰夜。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對陰夜來說,最忌恨的就是她為了一個男人拋棄他離開,她知道自己先前為了君屏幽失憶已經成了他的心結。
半晌,她向門外走去。
陰夜的手伸了過來,欲阻攔,可是迷藥已經起了作用,視線無比的模糊。只能惱恨無力的看著懷柔向外走去,懷柔懷著歉意看了陰夜一眼,再回過頭,懷瑾已經擋在了門口。行動就如暗夜般無聲,加之夜色遮幕,他的氣息愈發的難以捕捉。
懷柔怔愣的站在門邊,迷藥……驀然想起方才哥哥只是淺嘗了幾口,難道是之前在窗前就已經發現了她在粥里下藥了?所以,才站了那麼久沒有進來,是為了等她做出最後的決定麼?
哥哥……
懷柔張了張嘴,終于沒能叫出口,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般的殘忍,居然要在那麼信任她的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騙他甚至是傷害他。
殊不知,只有最親的人才會那般肆無忌憚的被她傷害。
懷瑾亦不語。眸色已經浸染了黑夜的濃稠,銀發飄散在風中,是那般的蒼白無力,映襯著他的臉頰愈發的白皙剔透,好似下一秒就會透明的消失在暗夜之中。
人這一生。面前永遠有很多條路,但能走的,也就一條。既然選中了,就再無回頭路。若是這一條路是必選無疑的,而且重來亦是如此,便也不能夠後悔,更沒必要後悔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陰夜已經站不穩了,倒地之前狠狠罵了一句,「死女人!」同時,懷瑾的手揚了起來,恰如其分的攔在了懷柔面前。
懷柔轉過身看了陰夜一眼,輕輕一嘆。繼而轉過頭,眸色沉痛的道︰「哥哥,我有你們,而他只有我!」
懷瑾一僵,攔阻的手頓時松了一分。
懷柔繞過他。出了房門,向外面走去,她知道自己這麼做會讓他們傷心,或許往後會後悔。但是若是今日不去,她一定會後悔。陰夜醒來大約會找來與她算賬,但是傷未好,哥哥決計會管好他的,也就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想到這里,懷柔足尖輕點,往院外飛去。
懷瑾身子一僵之後,面色表情忽明忽滅了片刻,忽然閉上眼楮。
懷柔等了半晌,沒有等到哥哥追來,但是她知道他方才的表情太過莫測,她也拿不準他心中所想,偏頭去看夜色,大約還有七八個時辰天才會亮,若是不停歇,天亮之前應該能趕到,懷柔忽然拋卻了所有的困意和倦怠,堅定了一下心,若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還會拋下哥哥去尋君屏幽,所以,哥哥無論是何態度,這件事情已經成為了既定的事實,再也更改不了。
「死女人!死…女人……」陰夜臉色發白的看著懷柔毅然決然離去的身影,視線隨著大腦一起模糊,最後閉上了眼楮,昏了過去。
直到最後一絲白消失在夜幕,懷瑾自始自終都沒有轉過身看懷柔離去,整個身子仿佛定住了一般,直到陰夜沒有聲音,他忽然走過去,抱起了他,送回到自己房間的床上繼而抬步走出了房門。一路面容清淡,一如往常。
「瑾,你確定要放那小丫頭走?」出房門的那一霎那,花遺的聲音忽然響起,縈繞在夜色中,「如果舍不得,我現在就將她追回來!」
話落,花遺就要去追,他知道懷瑾一定舍不得,不過是不想懷柔討厭他罷了。足尖還未離地,懷瑾忽然喝道︰「不準去!」
沒有人知道他那一刻想得是什麼,但是誰都清楚最放心不下懷柔的人是他,但是偏偏下決定不去管她的也是他,唯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他再相信那個人一回,同樣,這也是最後一次。簡短的三個字,是那麼的有力,花遺瞬時僵在了原地,回過頭去看懷瑾,只見他忽然向地上倒去。
花遺一驚,「瑾!」
瞬時,他沖過去扶起他將要倒地的身體,淡紫色的眸子閃過一絲訝異,語氣不明的怒道︰「你不可能不知道那碗米糊里面放了迷藥的,為什麼!」
從剛剛開始,他注意到的懷瑾都是一如往常的行止,他以為他因為知道里面有迷藥所以沒有真咽,卻不知他竟然會真的喝下去。
懷瑾不語,亦不看花遺,眸色黯然。
「你倒是說話啊!」花遺忽然板過懷瑾的臉,叱道。他因為自小傳襲了娘親的體質,所以一切迷藥對他無效,可是瑾不一樣,他是南詔的太子,可也是普通人,迷藥下去,睡一天都是有可能的。
懷瑾不說話,沉默依舊。
花遺固然生氣,卻也不能放任他不管,三步並作兩步,扶起他便向自己屋里走去,他竟不知只是因懷柔說的一句陰夜是她的家人,瑾就這般對他忍讓,還讓出了自己的房間,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下的氣憤,但也不好發作,只能將瑾拉回了自己房間。
「花遺,你扶我去花園坐會兒吧。」懷瑾忽然開口,語氣微弱,分明是抵抗藥力到現在了。
花遺不理會他,繼續扶著他往里屋走去。都這副樣子了,別說去坐著了,估計是倒著還差不多!
「花襲!」懷瑾忽然加重了語氣。
僅僅是一個字,卻讓花遺頓時愣在原地,他以為,這麼多年過去,已經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了,可是瑾是怎麼知道的。
懷瑾頭也不抬的低聲道︰「從神女……舍命將我從宮里調換出來的那一日,我便得知她也有一個孩子,名字叫做花襲。可是,你那時卻騙我說你叫花遺,一騙就是那麼多年,如今是不是不想承認這個名字了?還是說,非要我叫你的真名你才肯听話?!」
「瑾……」花遺身子一顫。
「我知道的,這麼多年過去,你一直在怪我為什麼沒有告訴你我的身份,可是,你就對我坦白過了麼?」懷瑾趁著神智還清明,加快了語速。
花遺身子又是一顫。
「怎麼不說話了?既然你也無言以對,那方才為什麼要逼問我呢?我知道你很生氣,可是我也生氣啊,那是我的親妹妹,居然要對我下迷藥,可是我還是選擇喝了,就像當年選擇相信你是女孩兒一樣,一信就是那麼多年。所以呢?」懷瑾忽然有些自嘲。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神女將他送到了府上便離開了,他被管家帶進府里,卻在花園看到一個小女孩在習武,當時,花瓣一片片的落下,那時的她一襲紅衣,隨風而舞,真的很美…他始終記得,他朝他微笑,說他叫花遺的那一個畫面,以至于後來的幾年里,記憶不斷的顛覆。
花遺眸光忽然聚集在懷瑾微凝的雙眸上,心下一緊。
「我當年喜歡你,也許是一種錯誤,可是我沒有後悔,如今喜歡你,或許是知錯不改,但是我也沒有後悔,或許,我就是個無藥可救的人……你還要管我做什麼?」
花遺的薄唇忽然緊緊抿起。
懷瑾不再說話,該說的他都說了,甚至于不該說的也都說了,他就想一個人靜靜,或許,懷柔的離開讓他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明明已經知道花遺是男兒身,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去找他,喜歡一個人有時候真的是無法控制的,他抑制了自己多年,但是,還是忘不掉初見花遺時的情景,又如何能阻止懷柔去見君屏幽呢?呵,他不能,相信懷柔也不能吧?
「瑾,你……」花遺眸光閃過一絲什麼,只是一閃而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