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剛至,溫濕的燕國正值雨季。一夜之間,青石官道像被洗過一樣干淨。
細雨中,鳳鳴鏢局的車隊在林蔭間的官道上前行。
落櫻依舊抱著鳥窩,怕車輦搖晃,她一上車就拿了個錦枕靠著。
小蓉見她臉色不佳,關切的問︰「小姐,哪里不舒服?」
落櫻點頭道︰「如此舒適、安全的官驛我都睡不好,真不知往下會怎麼樣。」
小蓉不禁皺眉道︰「小姐放心,燕國的官驛是出了名的安逸,你會越來越睡得好的。」
落櫻不由睜開眼,一個問題在她心中盤旋了許久,現在她終于找到尋問的方式,她輕嘆了一聲道︰「恐怕是在毓慶呆久了,連官驛變了我都不知道。」
「不是小姐孤陋寡聞。」小蓉靠到落櫻面前道︰「這五年來,咱們燕國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你看那些官道,再看沿途的市鎮,全然一幅盛世之景。」
落櫻點頭贊同,雖然用盛世之景有點過,但燕國的確遠不是五年前的樣子。
于是落櫻用了一種很簡單的方式推問︰「這是為什麼呢?」
小蓉立刻賣弄道︰「前幾日听鏢局護衛們閑聊,他們都說燕國今日遠非往日,一來是因為趙國和仙奴停戰,給燕皇帶來喘息的機會。再來,因為靖康和永安兩位公子文治武功卓越非凡,一個治內,一個攘外,僅用了短短數年時間就讓趙仙對我們有所忌憚。」
落櫻听了,不由又掀簾看向外面的官道,雖是雨天,但沿途毫無泥濘之感,一路走來數百里,不僅路面全用青石鋪就,就連路邊溝壑也修嵌得整整齊齊,穿山越嶺,水不積路,泥不進道。
再加上昨天入住的官驛,落櫻不由的問道︰「這靖康、永安二位公子是何許人也?」
小蓉很自然的答道︰「是女皇的兒子啊。」
落櫻耐心的追問道︰「那麼他倆誰治內誰攘外呢?」
小蓉很干脆的道︰「不是都說靖康公子睿智機敏、永安公子武功蓋世嗎?」
落櫻安然點頭道︰「看來我們院里的護衛還頗有些見識,鳳鳴繁華有序,官道四通八達,可見這靖康公子確實是治國有方。可是趙、仙都停戰了,永安公子還需攘外御敵嗎?」
小蓉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道︰「仙奴可不是什麼安份的主兒,他們不打趙國,可從來沒有停止過對燕國的征伐,永安公子把他們統統都堵在了燕門關外。」
「是嗎?」落櫻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仙奴的戰力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以燕國之力,若真能擋住一二,那永安公子的確是個良將。
小蓉挑眉道︰「小姐不是沒看到,近五年來,坊間傳過仙奴得勝的消息嗎?」
落櫻輕然一笑,眼底閃過一絲小蓉無法洞察的不安,前世,她連永安公子是誰都不知道,想不到短短五年,仙奴大軍就被這名不見經傳的人給牽制了,仙奴到底怎麼了?
小蓉自然是一臉的傲氣,濤濤流水般又講了一些燕軍氣壯山河的勝利。
落櫻靜靜听著,最後問︰「你可知,與燕國對戰的是仙奴哪個將領?」
小蓉撅嘴輕蔑道︰「反正都是些手下敗將!」
「那你有空去打听打听,我很想知道。」落櫻輕撫粉頸,露出疲態道。
小蓉忙從身後取出一塊上好的雪色絲墊放在腿上,伸手上前去接落櫻手中的鳥窩。
落櫻伸手輕撫那塊厚實的絲緞,問︰「這是什麼?」
小蓉接過鳥窩,小心的將它放在絲墊上道︰「這是冰蠶絲墊,先生說用它隔住我們身上的溫熱,這樣就可以防止神蛋受熱過多中途孵化。」
落櫻輕笑失聲,任他子榮儒雅深沉,最後還是被青花會鋪排得深究起鳥蛋孵化之道,真不知青花會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
小蓉見落櫻笑,她也會意的「撲哧」一笑,邃又從車簾外拎進一只竹籠,里面是一只五彩蘆花雞,她轉著籠子道︰「听說這是先生一早親自去允城市集上選的,我仿佛都能看到雞販子皺眉轉目,又是意外又是猜測的看著一位翩翩少年郎仔細選雞,那樣子一定很滑稽。」
落櫻也是意外一笑,心里閃過子榮幫廚的熟練樣子,不由道︰「他選的雞,一定味道不錯。」
小蓉听了,更是嚀嚀而笑。
說笑之間,落櫻又取了一塊錦墊放于月復上。
小蓉看見了,不禁又問︰「小姐,你是不是小月復疼?」
落櫻閉目養神的搖頭道︰「感覺有點兒冷,可能睡一會兒就好了。」
也是在這時,馬車戛然而停。
車外傳來鏢師的聲音︰「雨大難行,稍事躲避。」
小蓉忙道︰「正好讓先生來給你看看。」
落櫻掀簾一看,車剛好停在一處小亭邊,道︰「悶在車上一整早了,可能下去透透氣就好了。」
落櫻下車,子榮也正好來到亭內避雨。
雨意正濃間,亭檐落水如柱,雨聲更是如瀑飛落,煙意蒙蒙。
子榮看雨,嘆聲道︰「夏雨如注,怕是一會兒難停。」
落櫻也看雨,仙奴蒼涼干燥,這等雨勢,她還是第一次見,欣喜道︰「難得天公相留,那就駐足而觀吧。」
子榮唇角微揚,目有同感的看向落櫻,下一刻,笑意又因她的面色而收,問︰「小姐那里不適?」
「不過是沒有休息好罷了。」落櫻不在意的回答道。
子榮則不然,他目露疑色,走到落櫻跟前,很是自然的模了模她的頭,惹得落櫻皺眉想避,可下一刻已被他捉住了手腕。
細把了一番脈,子榮一句就化解了落櫻介蒂于男女有別的羞惱︰「小姐別忘了我是個大夫。」
落櫻忙收回手,還沒來得及反應,子榮已經把他的墨綠長袍披到了她的身上,轉身指著雨中的黛色青山道︰「山中煙雨,真是一番好景致。」
突來的暖意,讓落櫻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小蓉和一眾鏢師艷慕于二人的目光,不自然的拉了拉披風,隨他所指上前遠眺,果然是山入雲中,雲融山中,好一幅青綠墨色圖。美景入眼,落櫻不禁面露笑意。
子榮轉頭看向身邊的落櫻,也是滿面笑意的道︰「吸吸這山風雨味,听听這嚀叮雨聲,對小姐的水土不服之癥是極有好處的。」
落櫻抿抿血色極淡的唇,重述了一遍子榮給她下的診斷︰「水土不服?」
子榮看著落櫻點頭,他的墨眉黛眸在青灰天空的映稱下,散放著青春所賜予的細膩精致,輕顰淡笑間,似乎要和這清麗山水溶一為一體,仿佛與一切紅塵俗事都相去甚遠。
病癥出乎落櫻的意料,但這風雨飄渺的雨亭小歇更令她心頭失措,究竟,子榮是個怎樣的人?什麼都看得透,但自始至終,所有的事他都未曾出過一次手,無論是斗夫爺還是接神蛋,他都只在一旁默默看著她、支持她,最後,他還願意不著一泥的遠離。
落櫻長嘆了一聲,許是前世在你爭我奪中活久了,今生也不信大公無私這個詞了。
面對落櫻眉目流轉的思慮,身旁的子榮只是極目遠眺著山雨風光,不作一字的解釋。看著他修長的背影,落櫻不禁婉爾,是不是因為要離別,現在開始覺得這個男人不再令人揣測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