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電路需要定期修整,若星所在的小巷不得不停電兩個小時。看不了電視,需要家教的那戶人家又預約在傍晚時分,女兒小念念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吃,若星不可能,也不敢吵醒某只酣睡的小肉團,她向來沒那個膽去惹女兒。別看念念小小圓圓白白胖胖的,看起來似乎和「殺傷力」掛不上鉤,實則小念念的起床氣兒大得很,要是吵醒了她,哼哼,老大不高興了,你會死得很慘,因為她會哭給你看,而且絕對是對著你扯開嗓子哭,邊哭還邊蹬腿。每每如此,若星只能無奈地搖頭,認命地討好小魔女。嘆氣道,真不知道這臭脾氣像了誰……
閑得無聊,若星拎上包,跟談父談母打了聲招呼,就沿著僻靜的巷道走了出去。
離巷子足有二里路的地方,新開了一家超市,小鎮雖小,人口可不少,少說也有十來萬人。此時的超市門口依舊是顧客如流,熙熙攘攘。若星呆站在公路的一邊,只覺此情此景,似乎似曾相識。
「小姐看看吧,‘愛情紗’影樓開張優惠大酬賓……」有一學生妹打扮的女生站在人流中發傳單。
若星接過,「愛情紗影樓,帶給您和您的愛人一次恆久的浪漫回憶……」若星念著傳單上的宣傳語,傳單上印著好幾張精美的婚紗照,每一張圖片都風格迥異,精致細膩,有大氣古典的中國風,也有高貴優雅的英倫風,無不彰顯著英國皇室的嚴謹,看得人眼花繚亂。
大概是發傳單的學生小妹看出若星有意拍婚紗照,于是伸手扯扯若星的衣袖,「小姐,有意拍照請到超市二樓,我們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可以為你詳細介紹。」說著還在若星眼前亮出她的工作牌,「小姐,這是我的名字……」女生臉上出現一絲靦腆。
若星明了。只要這些派傳單的要是能成功拉到客戶,公司就會額外給予相應資金獎勵。「好。」若星挑挑嘴角,欣然答應。
超市里開著冷氣,若星乘著扶手式電梯,感到有些冷。
工作人員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像春風般和煦。「小姐你好,您是想拍婚紗照嗎?」
若星頷首。
工作人員從旁抽出一份表格遞給若星,「小姐,請先填單。您的先生呢?如果他沒有來,您可以把單子帶回去……」
「抱歉,小姐……」若星囁嚅道,「我……我的確是想拍一套婚紗照,只是,你們能不能滿足我的一個條件?」
「有什麼要求您盡管提,我們能為客戶提供的,就一定會盡全力提供。」工作人員依舊噙著一抹職業化的微笑。
「我的意思是……」
听若星斷斷續續闡述完她口中的條件,工作人員的微笑僵在了臉上,不禁愕然。「這種情況……抱歉,小姐,迄今為止已有很多對伴侶來我們影樓登記拍照,像您的情況,恐怕……」
「你們只管無條件滿足她的條件,」一張金卡應聲而落,「我會在原本的價錢上另加百分之三十的酬勞。」
若星的視線順著純黑色的西服袖子往上,入眼的是一副熟悉的墨鏡。若星手里拿著的單子從手中滑落,她絲毫未覺察到,只是目不轉楮地看著那人熟悉的臉龐。
林南微微垂首,沉聲道,「小姐,你過得好嗎?」
若星張了張嘴,嘴唇翕合,卻半天無法說出一句話,眼眶內因激動狂喜溢滿了熱淚,她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示意她過得很好。林南看著若星用力地點頭,墨鏡下的眼楮泛出點點安心的光亮。下一刻便扔下一句「密碼不變」後,轉身疾步離開,若星這才倏地站起身來,朝那道疾行的黑色身影追去。「林南、林南……」
偌大的超市,櫥窗里擺滿了琳瑯滿目價格不菲的商品,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群中,獨獨沒有那道純黑。若星原本異常欣喜激動的心情瞬間跌入谷底。
林南,他是一個很重要的故人。
林南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唯有那張卡能證明他曾在若星眼前現身過。他就像憑空蒸發了似的,消弭地無蹤無影,無跡可尋。
若星木然地站在離冷氣不遠的地方,只覺得身上更冷了。
海岸的入口處,一輛車身上印著‘愛情紗’粉紫色logo和宣傳廣告的車緩緩停靠在一側,車上下來身著華美婚紗筆挺西服的一對對璧人,太太們小心翼翼地提起長長的婚紗下擺,先生們無一不是緊隨其後,也伸手微微提高太太們婚紗的後擺。
就在先生太太們的後方,有一位面容月兌俗的美麗女人,畫著彩妝,羽睫如扇。女人很特殊,她沒有先生幫她提裙子,有的只是兩位看似化妝師模樣的女人,在這個女人的後方三米處,提著潔白高貴的純手工錦緞婚紗的後擺。美麗女人的手里也沒有任何嬌艷欲滴的花捧,有的只是——
一個相框,裝著黑白照片的相框。照片上的男人目若朗星,鼻若懸膽,神色冷峻。
若星旁若無人地緩緩踱步走進海岸入口。
蔚藍的天空,湛藍的海水,細軟的沙灘,翻騰著的朵朵白色浪花……一切似乎毫無變化。
然而,誰又知,其實早已物事人非。
若星望著海面怔忡出神,就在那個地方,就是那個時候,海風拂過心尖,不知醉了誰。
「談小姐,我們去化妝間補妝吧?」兩名化妝師見若星遲遲不走,而化妝間還有還幾名新娘等著補妝,像這種具有特殊待遇的貴賓她們也不好得罪,只能小心地詢問她的意見。
若星回了神,「抱歉……我們走吧。」
化妝間內香水脂粉味兒甚濃,替若星提裙的其中一名化妝師和若星套近乎。「談小姐啊,你先生長得可真打眼,一等一的相貌,我是越看越眼熟,誒談小姐,你先生是不是經常上娛樂頭條的明星大腕兒啊?」
若星看見鏡子里的自己,淡淡地勾起一抹笑。「他不是什麼明星,他只是一個最愛我、我最愛的男人。」
最愛我也是我的最愛……
‘愛情紗’影樓里技術最好的一名攝影師正為若星拍照。
漆成大紅色的‘love’四個木頭道具依次擺開在柔軟的沙灘上,鏡頭里,是一令人無法不為之動容的畫面——褚沐綦的遺像被若星仔細地按照攝影師的要求擺在了字母‘o’上面,若星自己則坐在字母‘e’的木頭道具上。潔白的錦緞後擺與沙灘幾近融為一體,若星臉上的笑容如魅如花……
拍完照,一行人換了行頭,乘坐‘愛情紗’的車返回濲江鎮。
車內最後一排,若星定定地注視著那人的俊容,指月復溫柔地拂過照片上他的臉龐,輕聲道,「沐綦……自從你允諾過要和我一起去國外拍婚紗照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憧憬著幻想著那一天的美好。而現在……我的一樁心願,也算是了卻了。」
等我,在那里等我。下輩子,即使爬山涉水披荊斬棘,我也會穿越千里找到你,續了我們這一輩子未了的塵緣。褚沐綦,我不管你下輩子是誰,是貧窮或富有,是芝蘭玉樹或其貌不揚,你都要記得,在這一世,你還欠了債,你的債主叫談若星,你欠她一次無缺的婚姻。所以,請你還像這輩子一樣,多花一些耐心等等她——那個你放在心尖兒上用生命呵護的女人……
下輩子,我再也不要,拍一個人的婚紗照……
下輩子,我要陪你一起到老,百年之後,你我的墳要緊緊相挨,我再也不要,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高速公路的沿途風景在車窗上如幻燈片一樣播放著,單調的景色,讓一車的人昏昏欲睡。太太靠著丈夫寬厚的肩膀,丈夫伸出孔武有力的長臂攬著太太的肩,車廂里一片安寧。司機大伯為了抵抗瞌睡蟲的侵襲播放著音樂。
一首歌,以前听著沒多大感覺,現在听著,尤其是身處安靜的環境中,音樂的前奏剛起,若星就止不住潸然——
是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以前,她曾央著褚沐綦帶她去看演唱會,卻因他的公務一再拖延。
還記得有一回,褚沐綦難得有空閑陪她去看一場電影。票買錯了,看到最後才知道這是一部悲劇。若星哭得雙眼通紅,褚沐綦無奈地拉著她的手走出漆黑的影院。路上,若星突然止住腳步,扣住他的大掌,難過得問,「褚沐綦,我們會像電影里的**一樣嗎……你會不會,也像男主角一樣,突然離開我……」
褚沐綦揚起溫潤的笑容,在夜風的吹拂下,將若星摟進懷里,輕聲道,「傻不傻?別想太多……」
若星用相框支起下巴,頭轉向窗外,不禁潸然。
多少她不敢回憶的往事,就深埋在c市的飛花弄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