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若星難得可以休息,卻暈乎乎地被窗外的一陣啁啾鳥鳴吵醒。她揉揉太陽穴爬起來,四肢綿軟無力,凌晨三點多發覺自己不怎麼舒服,模黑爬起來吃了白加黑,又灌了幾大杯水,暈暈乎乎又跑了幾趟廁所,怎麼早上好像更嚴重了呢,身子就像被掏空了似的。
渾身發冷,腦袋昏沉,若星裹著薄毯下床通風換氣。推開古樸的菱格木窗,若星深深呼吸著新鮮空氣,企圖讓混沌的大腦清醒清醒。
信息提示音響起。若星拖拉著步伐朝手機走去。
下來,我在樓下。
若星牽牽有些蒼白的嘴角。這是一個沒有署名的手機號,可她知道這個號碼連通了誰。當初,懷著念安度過那個傷心的時期,為了避免觸景生情影響胎兒健康,若星便把褚沐綦的號碼連同她一直保留著的他發來的短信,一並狠下心咬牙刪除。
原本以為,這輩子,是再也用不上的。
若星頓時覺得稍稍精神了些,洗漱後換了身衣服就下了樓。
下了樓,卻不見褚沐綦的身影,若星前前後後環顧著,又往巷口的方向走走停停。「人呢……」涼風從巷口處灌進來,若星打了個噴嚏,眼前突然一陣陣的黑暗襲來,若星慌亂著伸手扶住粗糙的牆壁,等這一陣眩暈過去。
老遠地就听見有人步伐沉穩地朝這邊過來,若星站直身子,抬起頭——
褚沐綦眉目含笑,冷峻的線條也變得無比溫和,一身純黑色的風衣襯得他的身形更為頎長挺拔。
若星把手從牆壁上移開,笑了笑,「你去……」
迷迷糊糊地,就看見褚沐綦張開雙臂接住她。
……
若星竟然迷迷糊糊睡了10個小時。
若星坐起來,額頭上涼涼的白毛巾掉在被上,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了眼熟悉的環境,若星有一瞬的訝然。她怎麼……在臥室里?褚沐綦呢?!他們不是剛剛見面嗎?!
若星有些慌了。
虛掩的門被推開,低醇的聲音傳來。「阿若,怎麼起來了?」
她猛地抬眼望去,就再也移不開眼,眸里漸漸地水光瀲灩。
他回身鎖好門,坐到床沿,目光移到若星憔悴的面容上,隨後緊緊地擁她入懷。聲音低沉啞然,「……醫生說你受了驚又吹了風,而且積勞成疾,你燒得很厲害,起碼得半個月才能好完全。對不起,這些年,你受苦了……」
若星吸吸鼻子,深深汲取他身上的氣息,默然地靠在他寬厚的肩上。
「阿若,我回來了。」
若星輕輕地退開他的懷,瀲灩的眸光停留在他的臉龐。許久後,她顫抖著指尖輕觸褚沐綦右頰淺淺的細長疤痕,蒼白的唇瓣微顫著。「為什麼……」
褚沐綦驀地深深地吻上她,他早就知道,這思念,如劍。
綿長的吻後,若星靠在他懷里,「回來就好……」
門口傳來的敲門聲分離了兩人,褚沐綦起身去開門,在他轉身之際,若星的雙手緊張得揪住被單,他一轉身,就對上她慌亂無措的目光。褚沐綦給她一個安心的笑。「放心,我們已經見過面了。」
褚沐綦把門稍稍拉開,談母手里端著中藥,面無表情地遞給褚沐綦,矮小的念安似乎想鑽進房里,卻被談母一把拉住。談母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若星,又抬眼看了一眼褚沐綦。翕動著嘴唇,談母似乎有話要說。「念安,媽媽吃藥,和外婆去買菜。」若星听出了談母一轉的話鋒。
褚沐綦端著藥碗,蹲愛憐地看著念安。「念安乖。」
念安的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媽媽再見,伯伯再見。」
伯伯?
「你……還沒和念安說嗎?」若星斂下眉。
褚沐綦把藥碗遞給她,「喝了。」然後又拉開抽屜,拿出一小袋一小袋西藥,「中西結合,好得快一點。」
若星盯著他剛毅的側臉,良久,莫名有些生氣地重重擱下藥碗,掀被從另一側下床。
褚沐綦的手滯在半空,欲言又止。片刻後,端著藥碗拿著藥片給坐在客廳里生悶氣的若星,若星看也不看他一眼,賭氣似的奪過藥,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中藥,口中充斥著濃重的苦味,苦得若星直反胃。手邊立即出現一杯水,若星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灌了一大口。
口中的苦味沖淡了些,看著手中還有十片黃色白色的小藥片,若星煩躁地別開臉。
眼皮底下出現一只手掌。「是我不對,把藥吃完了,隨你打。」
若星把頭垂得更低,以掩飾嘴角浮起的點點笑意。努力地收了收嘴角,若星直起身,暗自咬咬牙,一仰頭,把藥片盡數扔進嘴里。
吃了藥就特犯困,到了飯點,若星已是呵欠連天。
「阿若,吃了再睡。」褚沐綦沖著她的背影柔聲道。
若星置若罔聞,留給他一個縴瘦的背影。
再次睜眼時,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幾乎一天沒吃東西,若星卻感覺不到餓,只是覺得全身乏力。听到吱呀開門的聲音,若星重新閉上眼假寐。
片刻,若星感到一陣涼絲絲的空氣灌進溫熱的被窩里,她微微瑟縮著,和六年來一樣,習慣性地蜷起身子。被人輕柔地轉過身,隨後擁進一個微涼的懷抱。褚沐綦吻了吻她的眉心,「還生氣呢?餓不餓?起來吃點兒,吃完了才有力氣跟我鬧,嗯?」
若星睜開眼,淪陷在他如黑曜石般的雙瞳。忽地,她掄起拳頭,卻被他一把截住,放在唇邊吻了吻。「不吃東西,你哪兒來的力氣打我?」
若星生氣地抽出自己的手。聲音低冷地道︰「犯不著你來管我!」隨後背過身去。
「談若星!」褚沐綦的聲音听起來也不太愉悅,若星一听他的語氣,眼淚就不爭氣地涌上來,恨恨地揪住枕頭,心里咒罵褚沐綦千遍萬遍。
「阿若……不鬧了……」褚沐綦的胸膛貼上來,「除了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今天我沒有跟女兒說,是有原因的……」
若星听得一陣悵然,「我知道……我明白你的難處,你擔心念念會不接受你會記恨你,這我都知道……可你呢?!你有真切地體會過我的感受嗎?!」
「阿若……」
「那次,我把合同交給單大哥,他跟我說了實情,他說那一切都是假的……可那時候我剛從你的墓地回來,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你已經死了!你知道我的感受嗎?!」
「阿若我……」
「我不要你用生命來愛我,我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承受這種痛苦!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一個人去承擔!六年了,你知道我每年中秋回c市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墓碑前,要假裝過得無憂無慮還要笑著對你的墓碑說話……我有多難過你知道嗎?!你就這麼走了,念念遲早有一天會長大,我一直在擔心要怎麼向念念說明白念念才會不難過……你知道嗎?!每次念念看著別人家的小孩有媽媽愛爸爸疼,你知道我有多揪心嗎……難道要我跟念念說你死了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嗎……」
褚沐綦痛心地拭著她的眼淚,收緊懷抱。「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若星淚如雨下。居室隔音條件遠比不上褚宅,若星努力壓低聲音,「所有人都跟我說你死了,我不信也得信,六年啊,連做夢夢見你沒有死的機會都被剝奪!就算有夢,在夢里,我也忘不了你已經死了……」
「阿若,你听我說,」褚沐綦深深吐納,「harold真正想要的是我的命,我不可能拿你去冒險。如果當時我沒有聯合梅樂兒演那出戲,你不會離開,如果我不放出事故的消息,harold就不會給你我生的機會……為了你,我必須狠下心,用六年的分離,換你的安全。因為阿若你,值得我用生命去愛——」他淡淡的氣息噴薄在她頸側。
若星早已泣不成聲。
「阿若你知道嗎?那時候我根本來不及多想,為了這個計劃,我數日無眠,甚至連家也不回,就是怕多看你一眼,我會狠不下心。可我必須那樣做……我知道你想和我風雨同舟,可我無法把你帶到危險的世界里。我知道你一個人撐起這個不完整的家付出了太多太多,知道你為了我,犧牲了整個最美好的青春……可這些,遠沒有你的生命安全來得重要。」
褚沐綦與若星十指相扣。「阿若,回來好嗎?我會用下半輩子的時光,加倍補償你和念念。」
若星回身埋首在他懷里。「沐綦……」
「阿若,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
若星枕著他的手臂,默默地流淚。
臥室里靜得只能听到秒針走動的聲音。許久之後——
「回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