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沐綦的手機突然很不適時宜地嗡嗡震動。他睨了一眼屏幕，翻身靠在床頭。「喂？」
「我不管你現在在干嘛，就算是和你家丫頭恩愛我也不管！你听著，限你三天之內死也死回來！老子給你打了六年的工你倒好，當甩手掌櫃干脆連工錢也不發！一大幫老頭兒還變著法兒給我添了六年的堵！！老子不干了，趕緊地給我死回來！！」單洛斐在電話那頭語氣甚差。
褚沐綦眯了眯眼，淡聲問，「怎麼，你公司出事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樊爵不是還有林南和特助麼？你可以撒手。」
單洛斐在財閥的辦公室內來回焦躁地踱步，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出實情︰「原計劃年底把總部遷到美國，結果現在美國經濟市場出現了動蕩，計劃擱了淺，中途還出了岔子。我必須趕過去……」單洛斐喝了一大口咖啡，繼續道，「樊爵雖然有林南和特助主持，我不是懷疑他們的能力，畢竟他們也知道自己不是法定代表人，決策起來難免縛手縛腳。我听說你還給他們下了禁令避免打擾？褚沐綦，你可真是……真行！！你這不明擺著讓我當替罪羊嗎？！！」
褚沐綦低頭看了一眼已經瞌上雙眼的若星，手機放在耳側，靜默了許久後。「我盡快。」
嗯。那邊淡淡應了聲，掛掉電話。
褚沐綦收了線，重新躺下，熄掉床頭燈。
他呼出一口氣，「阿若，你听見了嗎？」若星頭靠在他的胸膛，不作回答。「過去的都讓它過去，跟我回家吧。」
半晌，「在濲江鎮，我生活得很好……」
「我知道你想要這樣的生活，可我不能撇下樊爵上千名員工不管，我們一家人，總不能分隔兩地吧。」褚沐綦柔聲勸說。
「那念安呢？她還不知道爸爸就在眼前，她還姓談。你要怎麼跟她說？」
「一時半會兒女兒恐怕難以接受，回了c市再慢慢跟她講清楚……來日方長，欠你們母女的，我好償還。」
若星轉了個身，背對著他。「……我困了，考慮考慮，總得跟我爸媽說的，走不走，也要考慮他們的意思。明天再說吧。」
翌日。
「你的意思是，要帶若星和念安回c市？」談母臉上出現絲絲不滿與無奈。
「問過若星的意思了嗎？」談父的鼻梁架著老花鏡，目光鎖定在報紙上，頭也沒抬。
「哼……」談母冷哼一聲，「我早就料到，你褚沐綦一回來啊……」談母一個勁兒地搖頭，「……我家就少有安寧日了。」
褚沐綦淡聲回答，「跟她說過了，阿若說主要還是看你們的意思，你們要回便回。」
「要回便回……哼！有些人是巴不得見不到我們的吧？那若星要是不回去呢？我們念安可是跟她媽媽的！」談母的話愈發有咄咄逼人之勢。「念安姓談！」
褚沐綦蹙起濃眉，一口接一口地吸煙，無聲地宣泄煩悶。忽地話鋒一轉，「那件事，若星沒記起吧？」
「這六年就我們四個人朝夕相處，不會受刺激，她什麼都沒記起。」談母話中有話，談父看了妻一眼，出言道，「老婆子，得了——」
雖然過去了那麼多年，但悲劇到底發生了。褚沐綦見談母的態度，心中也是大有不快，听見廚房傳來嘩嘩水聲，怒火也生生壓了下去。煩躁地摁滅了煙，褚沐綦起身，「沒記起最好……」稍作停頓，「她會跟我回去的，至于念安，姓什麼不重要，只要是我褚沐綦的女兒，姓什麼我都不會少她一份疼愛。至于你們，回不回，請隨便。」
若星出客廳扯了幾張面紙擦拭濕漉漉的雙手，轉頭看了眼往客房走去的背影。
談母放下水杯，起身叫道，「若星，來一下。」率先進了若星臥房。
若星與談父對視一眼，知道談話又以不愉快草草結束了。
「把門鎖上。」談母站在窗邊，看樓下幽深青碧的巷道。「褚沐綦跟我和你爸說過了，你要帶念安回去，我們沒意見。」
若星靜靜地走至談母身邊。听到談母開口，「念安需要父愛，我們無論如何也給不了，我也相信……褚沐綦會疼她。不管怎麼說，念安姓談，也只能是一時的。」談母轉身，注視著若星的雙眼，「可是若星，就算你回去了，一切和以前都大相徑庭。褚沐綦一個整天活在爾虞我詐的風尖浪口里的人，我不擔心他沒法兒保護你，那你呢？」
若星心里咯 一下，佯裝平靜地伸手推開菱格木窗，通風換氣。
「……齊大非偶……我們過這樣的生活過了六年，一直平平淡淡樂樂呵呵有什麼不好？總之我和你爸是不會回去的，雖然在濲江鎮生活的時間遠遠沒有在c市的長，但這些年下來，總覺得濲江鎮比c市熟悉親切好多倍。你要回去我們不反對，反正從你十五歲開始，我們就已經習慣了兩個人的生活。」
若星把散落下來的發絲別到耳後，輕啟唇，「念安……我會讓他帶回c市，那兒教育條件好很多，跟著他，念安不會吃到太多的苦。」
「你呢？」
若星不答，微眯了眯眼，抬頭看絲絲縷縷的陽光。窗外，一只雀兒從窗前飛掠而過。
客房內，他倚窗吸煙。
「嗆死了，趕緊滅了它……」若星推開客房門，一股濃重的煙味兒撲鼻而來，房內有絲絲煙霧繚繞。若星皺眉，捂著鼻子奪過褚沐綦指間的香煙摁滅在煙灰缸里，緊接著推開緊閉的窗。
褚沐綦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兩手抄在兜里，沉聲問，「決定了嗎？」
「嗯。念安一定要回c市念書。」
「我會讓念安讀最好的小學。那你呢？」
「現在小學的學位很緊張，學費一定很貴，競爭力也大……你可千萬別找什麼貴族學校，我看普通的公立學校就最好，現在的小孩兒學什麼不好，十以內加減乘除都沒學精偏偏炫富攀比經驗比誰都豐富！」兜兜轉轉，似乎刻意地就是不說到自己。
「嗯，我也想過這個問題。要不學校等你來物色好了。」
若星深深吸氣，目光怎麼也沒有勇氣與他對視。「留我爸媽兩個老人家在濲江鎮，不太好吧？這里治安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我放心不下爸媽……」
褚沐綦聞言，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後，淡淡地點了點頭。「你不能再考慮考慮麼？你不回去，念安愛黏你，說不定她也不回。」
若星搖搖頭，「如果她知道了你就是她爸爸，她一定會跟你回去的。這麼多年，雖然她不說，但我都知道，她一直很想爸爸，你不用擔心她……」頓了頓，「c市，我是一定會回去的，但或許不是現在……沐綦，你知道這六年改變了多少嗎？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真的已經……很多東西已經潛移默化了……沒有你的日子，我很珍惜這種清苦的平靜日子。」
濤濤世俗，一飲一啄，每天算計著茶米油鹽醬醋茶。原本她到了年齡，應該是找一個不算出色的平凡男人生兒育女從一而終從的。原本她的日子，應該這樣一直持續到日薄西山的。
如果她生命里沒有一個叫褚沐綦的男人出現。
褚沐綦將目光從她沉靜如海的臉上移到窗外，他依窗而立，臉上的神情亦寂寞，亦淡薄，亦黯然。
若星撩了撩發絲，抬步向小衣櫥走去。「我給你收拾收拾吧……念安那邊，你盡快跟她說明白，別讓孩子一直眼巴巴地望著爸爸回來。」
褚沐綦頭也沒回，狀似風淡雲輕地說︰「再過幾個月就要過年了，時間過得真快……」他逆光站著，一張臉映成了明顯的陰陽兩面，眸里閃爍著不具名的復雜。
若星從衣櫥頂部搬出行李箱，坐在床沿，指尖輕輕地撫過疊得齊整的衣物。「我也不想和你還有女兒分開……」驀地抬頭，看向逆光而站的褚沐綦，問，「你什麼時候要走？」
「單洛斐要飛美國，樊爵我必須盡快接手。後天吧，最遲後天，我就要回c市。」
空氣里都彌漫著悵然。
「我也想念c市了。」若星輕嘆，「再看看吧……」
……
那日的天氣有些陰沉，寒風嗖嗖，已經入了冬了，不知再過幾天就要到冬至。
「喲！星，大清早的這一大家子人是要上哪兒去呀？！我給咱家念安留了豆漿包子，正想著收了檔回家看能不能踫上她姥姥姥爺，這正好了！念安，給——」說罷，曹大嬸就上前幾步將熱氣騰騰的早點塞到念安懷里，念安往一身黑衣的褚沐綦身後微微瑟縮。
曹大嬸怔了怔，這才注意到牽著念安，一身貴氣的男人。轉臉看向若星，「星，這……」
「大嬸，他是我……我前夫。」話一出口，若星就感到了一道涼薄的視線，她下意識地別開臉，注意到曹大嬸手里的早點油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