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褚沐綦動手術還有一小時的時間，若星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喂？你好。」
「媽媽媽媽！」念安在電話那邊歡快地叫道。「媽媽，我好想你好想爸爸。」
「媽媽也很想念安。」若星側過頭望了眼靠坐在病床上的褚沐綦，用口型對他說‘女兒’。
「媽媽！你們出差了這麼久，爸爸說今天下午你們就能回c市了，今天下午和爸爸一起來接我放學好不好？」
「可是……」
「媽媽說話不算數！說好了每天給念安打電話，媽媽說謊鼻子變長！」念安氣咻咻地道。
「……」若星囁嚅著，吞吞吐吐。「因為，因為爸爸媽媽這段時間在國外，有時差所以……念念啊，爸爸媽媽這邊天黑睡覺的時候，念安那邊就該起床上學了。對不起念念……」
「那好吧！如果今天下午你們來接我放學，我就原諒你——」
「念念啊可是——」若星感覺有些逃不掉了。一咬牙，「這樣好嗎，爸爸他……爸爸累了，今天下午媽媽來接你放學。不過媽媽還得把你送回外公外婆家，爸爸媽媽還有好多事兒要忙。」
念安似乎在考慮，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嗯。那媽媽一定要準時來接念念！媽媽再見！」
「嗯，再見……」若星嘆著氣收了線，坐到病床床畔。
若星緊皺眉頭，對他道︰「女兒來電話，讓我待會兒去接她放學。」
褚沐綦淡淡抬眼看她，「那就去。你老在孩子面前食言可不好。再說，這麼多天都沒打過電話給她，孩子該生氣了——」
「可是再過一會兒你就要——」
褚沐綦溫柔地牽住她微涼的指尖。「你放心地去接！做個手術而已，我都有信心。嗯？」
若星凝視著他的臉，容顏清減，還有一抹溫暖的笑容。良久，若星堅定道，「我會去接女兒。」抬頭看了眼掛鐘，又道︰「不過我要先看著你進手術室，我才走……」
褚沐綦輕笑出聲，抬手揉亂她的發頂。
這個動作讓若星想大哭。
「怎麼？害怕我逃了啊？傻不傻……」
若星搖了搖頭，定定地看著他。一句話不知怎地就從唇齒間溢了出來，「……我就是想，多看你一會兒。」再看你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褚沐綦臉上的笑容慢慢斂起。「放心。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看個夠。更何況——」褚沐綦伸手去撫模她平坦的小月復，「我還沒見著這個小調皮。」
若星低下頭，試圖掩飾呼之欲出的淚水。
……
病房外傳來一陣提示性的敲門聲，幾名護士推門進來。「褚先生您好。」
褚沐綦輕輕頷首，若星的心仿佛被懸在了寒風凜冽的懸崖邊上。
終于，千拖延萬拖延，還是到了這個時候。
若星緊跟他躺著的病床來到手術室門口，金教授站在門口，只淡淡地看著，沒有說話。
「阿若……」褚沐綦轉過頭看她，掀掀有些干燥蒼白的唇，「……你要相信我，我舍不得你們，不舍得丟下你，丟下念念，小調皮還沒成型呢，我不會走的。相信我，我怎麼舍得，怎麼舍得把你留給別的男人呢？」
「我信！我相信你！」若星哽咽得快要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吸吸鼻子，若星說了句，「沐綦，你上輩子，就跟我定下了這輩子的山盟海誓，你還記得嗎？」
褚沐綦微愣了愣，末了笑著頷首。聲音沙啞地道，「記得——」這輩子，要許你一世的星光瀲灩，許你永生永世的圓滿結局。
她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一說，只是這樣，卻充分暴露了她的害怕。怕今生終將會失去，于是她甘願相信，人都有前世今生的因緣際會。今生若不能修成正果，來生定能結局圓滿。
若星咬咬下唇，再抬起頭時眼里水光瀲灩，「你褚沐綦是我的心頭血，我不要你有任何損傷！你不在了，誰來許我今生結局圓滿……」
他顯得孱弱，容顏清減，可于她，卻始終不吝惜一絲溫柔。
褚沐綦微微使力扣緊她的手，「我要進去了，可能手術後會小睡一覺，讓我再看看你。」
若星把他的掌心貼上自己的臉頰，看著他蒼白的俊顏。「那你好好看看。你呀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跟我開玩笑。醒了就睜開眼，就算很累很累了……也要等我來知道嗎？我接了念安回去就馬上回醫院！我會，等著你——」若星攥緊了他的手掌，
褚沐綦翕動蒼白的雙唇，眼中溫暖依舊。「要是我不小心睡著了，你就像現在這樣……握緊我的手，我記得阿若的溫度，感覺到了，就會醒過來……」
「嗯、嗯……我保證，你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是我！」若星止不住地哽咽，明明滿眼眶的淚水，卻硬生生地憋在眼底，一雙眸子水光瀲灩。
神色肅穆的醫生在一旁催促，若星吸吸鼻子，稍稍側臉吻了吻頰邊的他的手背，眼淚正緩緩漫出眼角，「沐綦，我去接女兒了……說話算話！」
褚沐綦將手自她手中抽離，直至指尖相觸的一瞬，他伸出尾指勾過她的，「……傻丫頭，‘先生’最愛你了，怎麼會騙你？來，我們拉鉤……」若星蹲在他的病床邊，暗自咬緊了牙關，看著他做著這個孩子氣的動作。心里像有無數利刃狠狠挖鑿。
明明他的眼角也有晶瑩水光，
明明知道麻醉了就可能再也醒不來。
醫生最後一次催促了，若星驚異于自己在此刻還能同他打趣兒，拉完鉤，她笑著道︰「說話算話！打麻將還忌諱三缺一呢！」
褚沐綦朝若星招招手，她立即附過去听。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未來得及落下，醫生已經推著病床進了那扇門。這種場面，醫生自是司空見慣。哭天搶地不舍挽留的、承受不了事實暈倒不省人事的例子，絕對不少。醫生冷靜自若地推他進了手術室，將若星決絕地擋在門外，絕對不是冷漠。
褚沐綦側著頭才能看見她。她的臉朦朧未明，他靜靜闔上雙眼——很抱歉，阿若，有些話現在才說。有些話兜兜轉轉說不完，歸根到底還是那幾個字。
若星從原地站起來，腳步不穩，向後趔趄著靠在森白冰涼的牆上，眼里映出那扇很快就關上了的門。因為淚水，門上方的紅色信號燈越來越朦朧。若星終于忍不住，讓淚水絕了堤。寂靜無人的過道里，腦子里不斷盤旋著他落于她耳畔的溫柔輕語。若星任憑淚水沖刷著臉龐，喃喃著，「我也愛你、我也愛你……」
路過的護士好心地遞了張面紙給若星，以為是親人逝世，護士細聲細語地安慰道。「小姐，看開些。這世上悲傷的事每時每刻都有，看不化又能怎樣？豈是你一個人能哭得過來的……」
「他一定會好的。」若星抬起紅腫的眼楮看了眼護士，然後機械地走向樓梯口，雙目無神。護士小姐看了看她的背影，搖搖頭走了。
若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念安的學校的。只知道自己看見一個和念安一模一樣的小姑娘笑著跑過來叫她媽媽，然後她勉強地笑了笑，牽著念安的手往路口走。因為通知了往常來接念安的司機今天下午不用來，若星只能帶著念安乘計程車回談家。
身在路上，心卻留在手術室門前徘徊不去。
以至于若星面前急速開過一輛大卡車，她也渾然不知。
念安拽著若星的衣角跟在她身後側，還好談父談母及時拉住了在前面的若星！若星趔趄了一步，稍微回了魂。回頭一看，「爸媽，你們怎麼在這里……」
談母嗔怪，「你這孩子，當媽了還這麼不小心……」談母當然知道那些事。她能理解，能感同身受到女兒若星的恐懼，卻無能為了。
打車回到小區里，若星送念安到家樓下，正欲轉身打車回醫院。她現在只想馬不停蹄地回到醫院，不管結果怎麼樣，她只想再多陪他一會兒、離他再近一點兒。哪怕隔著一層堅實的門。
「媽媽。」念安拉住若星的下擺。
若星深吸一口氣，調整好面部表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糟糕。轉身，蹲下與念安平視。「念念乖，媽媽和爸爸……」說到爸爸兩個字，若星的喉嚨里就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凝噎了。「媽媽和爸爸，還有好多事要忙，不能陪念念了。念念要乖乖听外公外婆的話，媽媽該走了——」
起身、轉身。
卻發現念安依舊揪著她的衣下擺不放。
若星回頭，「念念你——」
「媽媽，別去了。」念安稚女敕童真的小臉上，閃現的是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堅定。「你不能走。」念安說這句話時，有她的父親的影子。
若星不可思議地看著念安，雙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念念、念念你……」
念安趁若星蹲來，趁勢摟住她的脖頸，附在她耳邊說︰「媽媽要是回醫院去，念念會生氣，爸爸也會生氣。」靠在媽媽若星的肩膀上，良久，念安抽噎著道，「……爸爸不能生氣，爸爸要是生氣了就不會好起來……念念要爸爸好起來、念念要听話……媽媽……媽媽也要听爸爸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