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夜風瑟瑟掃窗欞,少年切切念長親。風過留魂吹眼楮,一心一葉一世情。
夜風瑟瑟,放肆的敲打著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音,猶如一首悲毫的曲調,讓人聞而生寒。
做完作業,雲麗披著夾襖回了正屋。留下雲天一個人躺在東廂房的炕頭上眯著眼,卻毫無睡意。昏暗中,父親的臉龐卻越來越清晰。突然想起,好久沒與父親聯絡了,不知道他的身體怎樣,不知道他干的活計累不累,那麼大歲數了,為了自己還要在外面辛苦。雲天心里不覺泛上一股辛酸。
年底等父親回來,再也不讓他出去打工了。雲天暗暗的打算,翻了個身側躺著,又將被子往上拽了拽……
第二天天還沒亮,雲天就起來了,把整個院子掃干淨,又打了一缸水。
「今天是周日,起這麼早?」蹲在灶坑燒火的雲麗問。
「啊,醒了就起來了。」
「是不是屋子太冷啊?」母親又問。
「不是,不是,東廂房挺暖和的。二嫂,我今天想給我爸打個電話。」
「好啊,吃完飯到你水叔家去,這麼長時間,也該給你爸打一個電話了。」
「媽,我也去行嗎,順便問問爸什麼時候回來。」雲麗在一旁說。
「行,去吧。那你們先吃飯,早點去打,免得你爸他們干上活就沒辦法接電話了。」
「好啊!」雲麗說著便拿了碗筷放在鍋台上。雲霞和雲南還沒起床。
天氣有些陰沉,好像天稍冷一些,連太陽也懶得出來了。村子的道上空無一人,顯得異常寂靜。玉米秸一垛一垛的堆在每家的後院牆邊,干干巴巴的長條葉子被風吹得到處都是,一副蕭條的景像好似被侵略過。
雲麗跟在雲天的後面,雲天的腳步有些快。到了水爺爺家,老兩口樂呵呵的迎接兩個孩子,這容易讓他們想到自己的孫子。
雲天撥了電話,響了好一陣才有人接听,一副懶懶的聲音問他找誰。
「麻煩你找***和***」雲天客氣的說。
「他們呀,加班呢。」
「加班?那幾點能休息?」
「估計得下午吧,要煤的老板太多了,沒辦法,昨天都干了一宿了。」
「哦,這樣啊,謝謝!」雲天一臉的失落。
「怎麼樣?」雲麗問了一句。
「他們都在加班,估計得下午才能休息。」
「那你們下午再來打,不要緊的。」水爺爺在一旁樂呵呵的說。
「謝謝水伯伯。」雲天禮貌的笑笑,心里卻不是滋味。
從水爺爺家出來,雲天的心便莫名懸在一處,不得落地,空蕩蕩的感覺讓他更加思念父親。
察覺到雲天的異樣,雲麗便說︰「小叔,我們去窯洞吧!」
「你不冷嗎?」雲天扭頭看她。
「不冷——」雲麗溫和的笑了笑。
河套已經被一片枯黃覆蓋,一尺多高的水草簇擁在一起東倒西歪,羊群依舊三三兩兩的落在幾處,牧羊人穿著厚厚的軍大衣,斜著依坐在擋風的土坡處。
雲麗和雲天進了窯洞,頓時聞到一股子土腥味。外面的風打著旋兒,想朝哪個方向吹就往哪個方向去。此時的天氣就像一個生氣的倔老頭,要不弄出個所以然來,似乎不會罷休。
「這天兒說冷就冷啊,一點征兆都沒有。」雲麗搓著手,隨意提了一個話題。
雲天沒知聲,一副深思的樣子望著遠處。
「想六爺爺了,是嗎?」
「昨天晚上夢到他了,他說很想我,讓我去看看他。」
「所以今天急急的想打個電話?」
雲天點頭,「我很少夢見他的,從小到大,好像都沒有過。」
「別多想了,下午咱們再去打。」雲麗安慰著。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對他好像只有感激,感激他養育了我。」雲天悠悠的聲音里承載了無限的愧疚。
「對啊,父子之情,除了感激和報答養育之恩,還有什麼別的嗎?」
「有,親密之情。而我,卻很奇怪,從來沒感覺到過,我與他那種父與子之間的親密。」
「也許是六爺爺對你太嚴厲了。」
「不知道,也許是吧!自從母親走了之後,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你還有我們啊!」雲麗本想說「你還有我啊!」但又覺得不相適宜。
雲天听了模了模雲麗的頭,「你這丫頭,管好自己就不賴了。」
「水澗洵還有來信嗎?」雲天又問。
「有,總是問學習的事情。」
「他是個不錯的男孩子,雖然生在市里卻一點也不張狂。」
雲麗默不作聲。
「听說考高中保送的名額是四個了。」雲天提到。
「是麼?听誰說的。」
「林峰說的。」
「那銀霜、銀露兩姐妹定要佔兩個名額了。」雲麗算定了。
雲天點頭,「所以,我們一定得爭取到剩下的兩個名額。」
「可藍立恆也不是善茬兒。」雲麗嘆氣,用雙臂環繞彎曲的雙膝,幾縷青絲隨意滑下。
雲天溫柔的看著雲麗的側臉,分明的眉目下突出一挺能嗅到靈氣的小鼻子,類似淡粉色的唇瓣像半開未開的花蕾。扎起的兩條辮子隨意的搭在肩上,幾縷發絲順勢滑落,淺綠色舊碎花夾襖像蓮葉一樣襯托著她如蓮花般的至真至純。
這個丫頭太容易讓人心動和感動,更讓人不自覺的想要憐惜,不但是自己,就連水澗洵也是。不幸的是,自己不能像戀人那樣實實在在的愛她,幸運的是,可以看著她讓可靠的人用心去疼愛,水澗洵啊,加油吧!雲天從心里暗暗的思量著。
突然一陣旋風開玩笑似的闖進窯洞,掀起一層塵土後揚長而去。情急之下,閉著眼楮的雲天來不及多想,掀起上衣一角將雲麗拉進懷里。
「什麼鬼天氣。」待風過後,雲天和雲麗抖落著頭上的土出了窯洞。
雲麗站直了身子,又拍拍身上的土,卻覺得眼楮不舒服。
「怎麼了,進沙子了吧,來,我看看。」雲天往前湊了湊。
吹了好一會,雲天問道,「好點了吧!」
雲麗听後使勁的眨眨眼楮,眼淚也跟著出來。
「怎麼,還不舒服嗎?」雲天又問。
雲麗一邊揉著眼楮一邊「嗯」了一聲。待雲天又吹了幾次後,雲麗仰著臉,閉著眼楮,輕輕的轉動雙目,感覺不到摩擦的疼痛,才緩緩睜開了眼楮。
雲天一動不動的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孔,好像被雕塑了一般。直到那雙美麗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的臉,還是不舍得移開視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被這張面容下了蠱,但他真的迷戀上了她,雖然自己試著故意遠離,跟她劃清叔佷間的界線,但在偶然的一個瞬間,他還是那麼那麼容易的為她動心,為她動情。他懷疑自己是否無藥可救了,或者已經無藥可救。
龐龍的《吹眼楮》似乎在風中響起,每次風迷了我的眼楮,是你為我擔心,墊起了腳尖,靠近我眼前,堅持努力看清;你為我輕輕吹眼楮,那麼溫柔小心,紅紅的嘴唇,微微的輕柔,勾起多少真情。而如今風又迷了我的眼楮,你卻早已去遠行,帶著你的美夢,尋找你的天空,忍心留下我傷心,既然你不會再為我吹眼楮,讓我獨自去飄零,就把萬里狂風收盡我的眼中,任憑眼淚流不停……
被雲天這樣望著,雲麗瞬間有一絲驚慌,但很快,她還是平靜的放下眼瞼,因為她明白,雲天對于自己來說,就像風,他來了,就要迷了眼、痛了心、流了淚,但那可能才是真正的愛的感覺,即使最後的結局是一個人獨自去飄零。
突然,雲天將她緊緊的擁在懷里,那股力量好像要把她塞進他的心髒里一般。萬物已在凜冽的風中發出顫栗的聲音,秋後的昆蟲也正在遭受著前所未有的劫難,只有他,正感受著心間滿滿的溫暖和感動。明知道自己酷似一個掠奪者,卻控制不住那顆被一個女孩烙過印的心。萬物之內,天地之間,與心中的人身心交融,這是他最想要的,但,也是他這輩子都不能要的。一時之間,他恨自己不能化作一枚枯葉,即使落地化為塵埃,只要在愛人的手心里慢慢死去,也是願意的。
靈秀的臉上多了兩行淚,卻不是因為沙子迷了眼楮,也不是因為心里難過,而是因為那種久違的感覺,就像溫暖的善水一樣,在心間徜徉流淌。似乎,幾分鐘即成了永恆。兩個靈魂縱然受盡千辛萬苦也要守候的盟誓,奈何此世休矣,只盼來生!
還能依偎在雲天的懷里,一生只一次,足夠。雲麗想著,嘴角掛出淡淡的苦笑,清楚的听著雲天亂了秩序卻有力量的心跳聲。她明白,若與雲天不越雷池,唯有她停止腳步,即使流再多的淚、痛再多回,也要停止,不然他們的下場,除了粉身碎骨別無選擇。
所以,她冷靜而又清楚的叫了一聲,「小——叔。」而這一聲就像閃電一樣伴著雷鳴在雲天心頭劃過,乍然驚醒了他被迷惑的心竅。
雲天迅速的不自然的放開雲麗,想要說些什麼卻吐不出一個字。而此時的雲麗面帶微笑,平靜的說了一句,一個擁抱,換君一世安好,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