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楚用盡可能快的速度從聶新月的身後伸出手,捂住她的嘴,阻止了聶新月想要說的話。他艱難地保持著這個動作,緩了緩,才道︰「新月,不要問,更摻和我與他之間的事情。把今晚的事,忘掉。」
聶新月一愣,不明白沐楚為何要這樣。
「若是你做不到,就讓我來幫你。」說罷他的手顫顫地從她的嘴上移開,緩緩覆向她的額頭。
聶新月趕忙用雙手拉住沐楚的胳膊。「這是我自己的記憶,你不要亂替我做主。」
「不錯,她若想摻和進來,你阻也阻不住。」容止水容顏轉白,神色又回復到一切都未發生時的冰冷。他的廣袖掠動,一柄冰劍在他手中凝結成形,劍尖直指向聶新月。「沐楚,即便你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也該想想她。」
凜然的寒氣直逼聶新月的喉嚨,她稍稍抬起頭,望著容止水良久,突然笑了。
仙障初見之時,她當他是自己的救星,于冰天雪地中予她溫暖;五監府山門再次相見,他如同傲雪的白梅俯瞰塵埃,而她只是世間微塵,對高潔之物徒升仰慕;教舍前重傷難耐,眼前僅有的便是他冰潔的眉眼;尚業殿日日相對,方知他也是兢兢業業。
曾經,她幾乎可以算是愛慕他的,以為他是心軟的。可其實,他是真真正正的冷血無情。他是高高在上的清雪白梅,而她只是被他踩在腳底的泥土。他動一動心思,抬一抬手指,都可以要她的命。
可……
她不甘心!
聶新月剛要反抗,沐楚一手環住她的身體,另一只手猛然握上刺骨冰寒的冰劍,向她頸前一拉,滿不在乎的道︰「止水的劍下,大概不少她這一條亡靈。你若下不去手,我可以幫忙。」
容止水眯起黑眸,任由沐楚握著他的劍刃。他慘白的容顏上沒有任何表情,連聲調也失了感情︰「你不會。」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成大事,幾天人命也算不得什麼。這不是你一向的觀點?我雖不喜,可終究該承認,你是對的。她知道的已經太多,除掉她也是應該的。」說罷,沐楚又將劍往聶新月的喉嚨上拽了一分。
寒意穿透喉嚨上細女敕的皮膚,絲絲縷縷的滲入骨髓。聶新月咬住唇,連呼吸也盡量輕微下來,唯恐被那劍誤傷。
不知為何,她就是相信沐楚不會這樣對她。沐楚是了解容止水的人,他知道怎樣做才是最好的。謀而後動,沐楚曾經對她這樣說過。她並不是容止水的對手,與容止水動手實在是下下之策。
默然良久,容止水飛快的抽回劍,閉上眼轉開了頭。
「滾。」
劍上鮮紅的血液沿刃而下,啪嗒一聲沒入墨綠的草叢。容止水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樹上︰「都滾!」
身後沐楚輕聲呼出一口氣,轉而笑道︰「新月,你先走,我還有話與止水說。」
聶新月站起身,心里很是郁悶。本來是來救人的,可似乎添了不少亂子。她輕聲嘆了口氣,哀聲道︰「我也有話要與你說,結界外等你。」說罷,她便轉身去了。
沐楚探出神識,確定聶新月是真的不在結界之內了,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氣,將緊繃的身體松弛下來,輕輕靠到身後的樹上。
容止水握劍的手一松,純白的冰劍便如同水汽般蒸發開來,只留下淡淡的寒氣。他睜開眼,冷聲道︰「不要等我後悔。」
沐楚淒淒一笑︰「你明知,我此時不可能站得住。方才只是逞強罷了。」
容止水抿著唇默然不語。
「一年。」沐楚凝下帶笑的表情,露出幾分嚴肅︰「你也曉得,無相封印天地之間只她一人能解。這麼多年,我始終不得要領。幸得前些日子仙障里的東西亂來,讓我鑽了空子,才從她徒弟那里逼出了無相封印的原理。為此,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一年之內,定然取到你要的東西。」他頓了一頓,才道︰「至于你說的那道結界,與我無關,你便是再怎樣折磨我,也得不到答案。我不會拿家人的性命開玩笑。」
容止水轉眸望向沐楚,冰冷的目光中帶著深深的不信任。
沐楚見了他的樣子,心底劃過一絲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若會輕易相信他說的話,那這個人就不是容止水了。他垂下眼簾,在容止水森然的目光下扶著樹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兩步,緩緩地單膝跪倒。
他謙卑的垂下頭︰「九十九年前,少主將我救出牢籠,予我自由,這份恩情沐楚片刻不曾相忘。縱然我對宗室不滿,也絕不會對少主存了異心。便是為了償恩,我也會拿到少主要的東西。少主究竟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容止水默了一默,蹲來,一雙烏瞳緊緊的凝睇沐楚,似乎想在沐楚的表情中找到些破綻。良久,他嘆了口氣。「這些年的試探,我已累了,為何你還能樂此不倦?我不放心什麼對你並不重要,你只要記得,百年之期將至,事敗,顏姨、凡妹、你,宗室一個也不會放過。」說罷他起了身,轉了開去。
沐楚靜靜勾起柔和的笑容,淡淡的道︰「少主不信我方才說的話也無妨,不過下面的話,請听明白。」他斂起笑容,頓了一頓,才道︰「你要殺誰我管不了也不想關,可聶新月若是沒了命,我要整個宗室為她陪葬。即便被束縛在刻印之下,這個能力,我還是有的。」
容止水驀然回首,雙瞳中閃過一絲詫異,緊接著夜色掩住了他眼中所有的神色,嘴角之上竟然掛上了笑意。「她對你,竟如此重要?」
沐楚微微凝起眸子,笑道︰「堪比性命。」
容止水突然嘲諷的輕笑一聲,徑自離去。
沐楚垂下眉睫,眸子里的神情分不清喜悲。
是啊,堪比性命。今晚的話中,只有這句,未摻半句假話。
他站起來,剛邁出一步,身體就晃了一晃。他苦笑著走出幾步,靠到一旁的樹上。
即便至親都在宗室的手中,宗室也並不是他最怕的。他怕的,另有其人。
沐楚的視線遙遙的落到禁地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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