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聶新月已經走遠,沐楚才垂下目光,看向自己微微發顫的手,攏起俊秀的眉。那只手,此刻冷的像冰一樣,由內而外的散著寒氣,映著他的眸子里也漸漸泛起寒霜。
「偷听別人說話,可並非好的習慣,止水。」縱然心中已起殺意,他的語氣仍舊淡然無波,近乎玩笑。緩緩將唇勾勒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他慢慢轉身,往自家的竹屋門處望過去。
屋門徐徐打開,容止水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前,雪白長袍上的金色紋理,于陽光的照射下閃動起刺目的光芒,在微薄的寒氣中,保持著他那更為冰寒的孤傲。
然而沐楚卻從他那冰冷的外殼上,看到了一絲裂痕,微乎其微,但不可忽視。他的心情漸轉舒暢,笑揚的更高︰「止水,你準備何時放我自由?」
容止水收緊瞳孔。天下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沐楚那溫文爾雅的笑下,隱藏的是怎樣的東西,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沐楚究竟有多大的本事。這個人,同自己一樣,將一切感情藏的太深太沉,可他卻比自己更為危險。因為他的笑,會騙人。就如當下,他該是正抑制著長久以來積憤而成的殺意,卻依舊能從眼底溢開干淨溫和的笑意。
「無非看你心情。需問我麼?」涼涼的說罷這句話,容止水明明居高臨下,站在優越的位置上望著沐楚,心中卻生出無限的悲涼與痛苦。
一切,本不該如此。
沐楚譏誚的一笑︰「止水過謙了。自己與自己下棋久了,再遇敵手。便會遲鈍起來,以致如今這困局——」聰明人說話理應點到為止。沐楚拉長尾音稍稍一頓,略帶遺憾的搖搖頭。苦笑道︰「我倒是很想出去,只是你畫地為牢,囚我于此,又親自看守,我怎有這等的本事從你眼下逃月兌?」說罷,他抬起那只險些被冰凍住的手,五指張開又合攏,來回活動幾次,才接著道︰「這般透心涼爽的效果。我並不想再嘗試第二回。」
容止水的封印的確足夠透心涼,即便做了充足的準備,手指穿過封印去觸踫聶新月的臉時,封印上那絲絲縷縷的寒氣,仍舊如同尖銳的針似的拼命的沖破衣物、皮膚與靈力共同組成的防線,刺入他的骨他的血脈,久久難以驅除。
縱然不專攻于此,容止水的封印術也強到了令他感到棘手的地步。也正因此,在面對這個被族人譽為驕子的男子時。他才不得不察言觀色,謹小慎微。看似波瀾不驚的從容舉止下,藏著的是他壓抑著的叛逆。
容止水不言不語的踱步過來,冰冷的眼眸中映出沐楚的笑容。沐楚看著自己唇角的那個完美的弧度。只覺得虛偽極了,悲涼極了,不由自主地拉平了那個弧度。
容止水在他面前停下腳步。墨瞳里毫不掩飾的迸發出怒意。張牙舞爪地想要撕碎了他。他壓著聲,聲線清冷壓抑。中間更是夾雜著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沐楚,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沐楚呼吸一滯。恍然退卻一步,單膝跪到容止水身旁,微垂下頭。聲音雖還是不疾不徐的,卻是少有的恭順︰「縱然平日里我放肆慣了,主僕名分,卻是日夜不敢忘的。」
這回容止水像是真動了怒,即便心中千萬個不情願,可沐楚清楚,這個時候,他需要伏小作低,需要忍。若真在這個時候激怒容止水,那他這近百年的努力便將功虧一簣。
可听了他的話,容止水神色更是難看,眼中的光暗了暗,方從嘴角溢出一絲苦澀的笑。「可,我卻當你是兄弟。」他頓了一頓,接著道︰「否則今日便不會來此。」
兄弟?
笑話!世上會有這樣的兄弟麼?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是天之驕子受萬人矚目,一個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一個高高在上冷眼看悲歡離合,一個被人踩在腳底體會世態炎涼!
他居然說當他是兄弟?
沐楚把拳頭握得咯咯發響,搭在膝蓋上的手暴起青色的經脈。想著念著那個忍字,他才慢慢放松身體,長長的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將身體壓的更低,用來擋住容止水的視線,掩飾住他所有的憤恨。
雙唇翕張,幾次相踫,語氣淡然中又帶著些許的嘲諷︰「沐楚不敢高攀。」
高高在上的人默然片刻,有幾分失望又有幾分凜然︰「這,便是你的態度?」
沐楚微微一愕,也是沉默片刻,方斬釘截鐵的道︰「是。」
「很好!」咬牙切齒的撇下這兩個字,容止水退開一步,冷聲道︰「你起來。」
沐楚聞言起身,臉上還不及掛起笑容,肚子上就狠狠的挨了一掌,身體也跟著連退數步,方才穩住。一陣陣絞痛從月復部開始蔓延,鑽心的寒氣封住他的丹田,並隨著他的經脈慢慢擴散。
「如此,便委屈你了。」傷他的人似乎瞬間失去了所有多余的感情,又變回那個武器一般冰冷的人,濃黑的瞳孔冰冷無神,出手不再留情,聲音冰寒刺骨。
沐楚收緊瞳孔,全身進入高度緊張的備戰狀態。
婉言詢問他的態度,一旦確定是敵非友,就立即抹殺。他似乎又看到了他最初認識的那個容止水。那個心中沒有感情只有任務的容止水。宗室交代的任務尚未完成,他不信容止水會真的動手殺他,因此才敢承認他從不曾當容止水是兄弟。
寒氣不停的擴散,直至封死了他全身的經脈。沐楚失力跌坐在地,以手撐地,支撐住自己的身子不倒。他抬眼看向容止水,那個冰潔孤傲、高高在上的容止水,然後輕輕的笑了。
他不會動手。
他們的對決不該在此。
容止水的臉色因著沐楚的笑愈發難看,最後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沐楚沉下笑容。
他終是無法明白,容止水今日這樣的作為到底為何。提前撕破臉皮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更何況,將他困在這里,只會毫無意義的阻礙一切的進行。
難道說……
沐楚舒展開眉頭,為自己的想法震驚之余,倒也漸漸明白了容止水的心境。
于他們這些人而言,情之一物,是最動不得的了。容止水深知這個道理,才會在發現自己對聶新月生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時,不惜傷她,也要揮劍斷情絲。只可惜,他發現的太晚,斬的太晚,才以致于那份情誼藕斷絲連。再加之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辛漠在一旁推波助瀾,容止水的心,恐怕是再也無法同止水一般了。能得今日這效果,也不枉昔日他放過辛莫一馬。
沐楚的嘴角挽起嘲弄而又滿意的笑意。
受了容止水一掌,沐楚不敢妄動,只原地盤了膝,靜靜閉眼打坐,運轉靈氣,舒緩積聚在丹田之中的寒冰之氣。
正在這時,背後竹林里急切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有人急喚了聲「掌理」,那腳步聲才止住。
沐楚無暇顧他,輕聲嗯了下,算是回應。
背後的人調整了下紊亂的氣息,才開口道︰「掌理,他的目標果然是聶新月。方才他尋我去將他變幻做我的樣子後,便把我關在他的房內。掌理,我們是否阻止?」
沐楚听罷,緩緩的睜開眼楮。他果然是去找聶新月,果然是想要聶新月親耳听到他去承認他那些不堪的過去。竟還高估他會有其他的什麼花樣。他嗤笑一聲,剛想吩咐身後的人攔住這一切,可心念突然一動。
在與容止水對弈至今的這盤棋局上,他手上始終只有那一顆棋子,若能再多一顆,他的勝算便多一分,他的家人便安全一分。今日的事,容止水的怒,倒提醒了他那顆本是容止水手中的棋子,如今已能成為控制容止水的利刃。
只是……
沐楚眸中光彩轉為死寂,他抿起唇,良久沒有說話。
只是?只是什麼?他究竟在猶豫什麼?有什麼比母親和妹妹的性命與自由更為重要?
沐楚再度合上雙瞳,輕聲道︰「不必管他,靜觀其變。」
——————
聶新月一路走一路嘆息,在第n次嘆息之後,她方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現在可不是嘆息的時候,她該做的只有一件事——找出真相。不然,沐楚就真的白被關了。
其實這事,說容易也不容易,說難也不難。關鍵就是一個人︰子循。若是能讓子循開口,許多謎團也就迎刃而解了。聶新月始終想不懂,如今紫雲監的掌理被撤職軟禁,而罪魁禍首便是子循。作為紫雲監出身的執事,他要準備如何自處?
誰知那子循偏偏擺明了有恃無恐,白日里依舊在紫雲監內昂首闊步地亂逛。光亂逛也就罷了,他見了聶新月竟還主動迎了上來。
「你可是自掌理處來?」
聶新月皺了皺眉,冷道︰「紫雲監自今日已真真正正的沒了掌理。」
子循嘲諷地望她一眼,冷眸轉向一旁︰「你不要與我說,你真以為容止水會為難沐掌理,罷了他的職?你當知曉,此事是與你有關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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