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
悅菱呆呆地坐在了地上。
發生什麼了……她看到瑜顏墨對她瞄準了槍,他的手指仿佛下一秒就要扣動。
這時候,水木華堂飛過來推開了她。
然後,槍聲。
比之前的三聲還要強過十倍的槍聲,在她耳際響起。
這之後,她看著依然站立的水木華堂,他的胸口急劇的起伏著,血比之前更洶涌地淌了下來。而瑜顏墨呢,他反而倒在了地上,那麼突然,好比一棟危樓般,毫無征兆的倒塌。
「不……」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她卻感覺從沒有這般無措過,小堂、瑜顏墨,你們怎麼了。
「小堂……瑜顏墨……」她不知道自己該撲向哪一邊。
這是一個三角形,他們三人各在自己的點位,而此刻,做出一個抉擇是那樣的困難。
「小堂……」她哀求似的看著他,期望他能給她一個確切的回答。
「我沒中彈。」他簡短地回答。
得到這個答復,悅菱一刻也不停地撲向了地上的那個男人。
「瑜顏墨,瑜顏墨你怎麼了?」她撲到他身旁,去搖晃著他的身體。
水木華堂靜靜看著這一切,看著她那樣的擔心……果然啊,寶寶,你還是更關心他多一點,哪怕我現在已經……算了。他想,已經這樣了,想更多的也沒用。
這是最好的結局,大家都暫時沒死,瑜顏墨重新回到悅菱身邊,瑜柳珍蓮也暫時無法威脅她了。她安然無恙,這就對了。
他默默轉身,听著後面女孩焦急地呼喊。
「瑜顏墨,瑜顏墨你不要有事……」她的指尖觸到了他的臉上,這麼近,這麼多天的等待。她模著他的臉,這般不真實,又是這般的真實。
「來人啊,有人嗎?」她焦急地呼喊著,她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他帶著重傷,。
「人在這里啊。」有個不急不緩地聲音響在門口。
悅菱抬頭。
月光灑在了清瘦男人的身上——帶有些藝術感的卷曲短發,清秀的臉龐和輪廓好似中世紀油畫中的少年一般,似笑非笑地神情,帶著一絲文弱的書卷氣,卻又帶著一絲玩世不恭。
她怔怔地打量著他,目光落在了他纏有繃帶的手上,那里握著一把造型頗獨特的槍。
又是槍?
她畏懼地一縮。
「啊,」注意到她的神情,男人輪了輪手里的東西,「麻醉槍而已。」
「麻醉?」悅菱不確定地看著他,這個男人,說話的聲音里帶有種讓人不自覺就會信任的魔力,但是她的神經實在繃得很緊,不敢又絲毫懈怠。
「我用這個救了你哦。」男人把槍口放到自己嘴邊,仿佛在親吻里面的麻醉針劑。緊接著,他有指了指地上的瑜顏墨,「一槍命中脊髓,他估計要明天才會醒來了。」
「他……」
「你是悅菱?」
「啊?」
「那就是了。」
男人笑著走過來,躬子,端詳著她。
真是個可愛美麗的女孩子呢。
柳清葉自認也見過不少美人。可是這般天生麗質,清純水女敕的極品卻是頭一次遇到,也難怪,瑜顏墨這小子一頭栽進去,就再也爬不出來了。
不過……奇怪,為什麼覺得不是第一次見到呢?
好奇怪?柳清葉望了望天花板。這個樣子,這麼熟悉的美麗,在哪兒見過呢……
哎呀,好麻煩啊,每天做實驗研究新藥已經耗費掉他好多腦細胞了。反正天下的美人都是有相似之處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在某些非重點的問題上,柳醫生和他的熊包佷子如出一轍。
「柳清葉。」他伸出了手,「瑜顏墨的……舅舅,也是私人醫生。」
「舅舅?醫生?」他的自我介紹讓悅菱覺得自己遇到了天使,「這麼說,他有親人了?他還有醫生了?醫生舅舅,你快看看他有沒有事?」
「額……」悅菱過分的熱情讓柳醫生覺得有點頭大,他這人,最討厭病患家屬大呼小叫的,不過,「我看看吧……」
趁著他左看右看,悅菱還在滔滔不絕︰「麻醉劑什麼時候過去,會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傷害啊?他這是還受了其他什麼傷嗎?」
柳醫生耐心非凡︰「上周他遇到了車禍。」
「車禍!」悅菱心都要碎了,難怪他一直沒回來。他出了車禍,她卻在這里胡思亂想,還生他的氣。真是太不懂事了,她抬起滿含淚水的雙眸,「醫生舅舅來的真是時候呢,太謝謝你了。」
柳清葉呵呵一笑︰「是啊,真是時候呢。」
擦啊,柳清葉,你的髒話你的脾氣哪兒去了?地上這個男人,不過是被你麻倒了而已,他的手術都是你做的,有沒有事你還不清楚嗎?
「醫生舅舅好年輕哦,你比他大多少歲呢?」
「嗯,我想想,大概七歲吧。」
「真看不出來,還以為你們的兄弟呢,」悅菱高興地,「哦,對了,我們是把顏墨扶到chuang上去呢,還是送往醫院呢?」
「先扶到*上去觀察一下吧。」
哇,都叫顏墨了,這麼親熱,柳清葉在心里暗暗想,瑜顏墨,你小子,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嘛。
……
深夜,水木家。
徐管家推開水木罡書房的門。
「老爺,」他鞠躬,「已經沒事了,大少爺已經回去了。」
水木罡哼了一聲︰「他的那個美人呢?」
「這個不清楚,」徐管家不敢抬頭,「我沒有見到他。」
「哦?」水木罡一揚眉,「說來听听。」
徐管家便把去瑜家的經過都說了一遍。
槍響之後,他原本準備讓帶去的人強行上樓看看的。可是這時候,他接到了常音的電話,說已經接到了水木華堂,兩人一同駕車離開了。
接下來,水木華堂也和他通了話,確認了安然無恙。
于是,徐管家也緊跟著回來匯報情況了。
「給他打電話。」老爺子黑著臉,「馬上叫他回來。」這小子,不教訓一下,是越來越不知好歹了。
「是。」
徐管家撥通了水木華堂的手機︰「喂……哦,是常音小姐啊……請堂少接一下電話……什麼……他不方便?」
「給常音說,今晚上他不回來,以後就再別進這個家門。」水木罡的聲音里帶著家主的強勢。
「是,常音小姐,請你務必讓堂少馬上回來,必須的,否則的話……他知道。」掛斷電話,徐管家對著水木罡,「堂少說了,他馬上回來。」
賓利車的副駕駛位上,水木華堂緊緊鎖著眉,閉著眼。
「我現在載你回去,」常音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逞強,給你家老爺子服個軟,馬上讓醫生來給你做手術。」
水木華堂別著頭,一聲不吭。
車子打個轉,駛向了水木家的領地。
沒多少時候,水木華堂滿身是血的走進了家門。
「大少爺……」佣人們都嚇得捂住了嘴。更讓他們覺得恐懼的,是水木華堂一身的殺氣……
「表哥,你怎麼了,表……」听到佣人們驚呼而跑出來的李姍姍,在看到水木華堂的那一瞬間,也不知不覺地停了音。
惡魔今夜未帶面具。
赤果果的水木華堂,不加掩飾的邪惡之氣,赤紅的眼,與他那步步淌落的血滴,噠噠的清脆腳步一起,令人心驚。他的步履穩健,仿佛根本沒有受過任何的傷。他飛揚跋扈地踏上階梯,沒有理會任何一個退讓的佣人和他們畏懼的行禮,徑直往老爺子的書房走去。
書房里,老爺子的身邊,站著他的母親,水木芳。
「華堂!」見到兒子的那一刻,一向穩重的芳也忍不住驚呼起來,「你去哪里搞成這個樣子?」
水木罡將水木華堂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這小子,果真是剛去會了死敵,還果真是單刀赴會……
「跪下!」他眉心一皺,厲聲道。
水木華堂並未有絲毫的忤逆,直直地跪下去,膝蓋在厚重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抬著頭,挺直著上半身,與水木罡的目光對視,沒有掩藏,沒有了平日里的謙卑與小心翼翼。
就在這樣,一老一少沉沉對視幾秒。
好,很好。
水木罡眼中閃過一絲精銳的狠色,這小子,果然有脾氣,是腦後的反骨終于長成了麼?
「你知道你今晚上干了什麼事嗎?」他威嚴地問。
「去了瑜家。」水木華堂清脆的回答,聲音里沒有一絲的渾濁。
「什麼?」一旁的水木芳驚叫,「你沒事兒去什麼瑜家?」
水木罡冷笑一聲,看著水木華堂,卻對水木芳道︰「你的好兒子。為了一個風月場的女人,單槍匹馬去瑜家英雄救美了。搞成這個樣子回來!你是嫌水木家和瑜家的仇恨還不夠深嗎?還是因為你覺得你的人生過得太一帆風順了,想要英年早逝?」
水木華堂的目光移開了。
他不能再和老爺子對視的。每當他心里有所想的時候,哪怕是不自覺的思想,也能輕易被老爺子洞察。
他能躲過世間任何人的審視,卻躲不過水木罡識人精準的能力。
是啊,過得太一帆風順了……誰讓他沒有水木家的血統,卻當著水木家的大少爺。
多少人羨慕他的投胎技術,多少人背地里說他鳩佔鵲巢,又有多少人暗地里嘲諷他不過是佔著水木罡的威風橫行霸道。
水木芳站在老爺子身旁,氣得嘴唇鐵青。
老爺子的話是不會有錯的,沒有百分百的證據和消息,他不會輕易說出任何事。
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會為了個女人,搞得一頭一臉的血……他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華堂!」她也呵斥道,「你有什麼可以解釋的?」
「有。」水木華堂這次真的低下了頭,他突然收斂了自己,放低了原本存在的戾氣,雖然知道,這種掩飾在水木罡眼中如同薄紗不堪一擊,「我去,只是為了殺那個女人。我派她到瑜顏墨身邊去,可我懷疑她已經被瑜顏墨收買。她知道我太多事,不能不除。」
「那你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兒子的臉色差到這種地步,水木芳不能說服自己他滿身的鮮血都是別人的。
「被瑜顏墨的槍打中了。」他靜靜地回答。
水木芳听到這話,身子晃了晃,急忙扶住了老爺子的椅背︰「爸爸……華堂受傷了,你看……要不要讓醫生來先看一看?如果沒什麼大礙,再讓他受罰?」
水木罡鐵著臉︰「他有本事去闖瑜家,就應該有本事承擔後果。不做任何部署就貿然行事,就要有死的覺悟。」
「可是爸爸……」水木芳還想游說什麼,卻突然被水木罡打斷。
「住口!」他一聲暴喝,「一個男人,闖得了禍,就要受得起傷!這麼遠的路回來,不也沒死嗎?水木華堂!」他叫他的全名,「你現在死得了嗎?」
「不會。」水木華堂跪在地上,嘴唇輕啟,吐出這兩個若有若無的字。
門突然被打開了。
抱著布女圭女圭的雅站在門口︰「爸爸討厭死了!又罵小堂,連我的寶寶都要生氣了!」
「回你的房間去!我教訓人的時候,別來打岔!」老爺子臉色一沉,對一向溺愛的女兒也毫無軟色。
雅哼了一聲,做個鬼臉,生氣似的摔上了門。
水木罡重新看向了地上的水木華堂。
「死不了,就好。」老爺子的聲音像鐵一般的硬,「今晚上,你就一個人跪在這里,好好思過。明天早上,如果太陽照在你臉上的時候,你還活著,就去看看醫生吧。芳,跟我出去。讓徐管家把門鎖死。」
死小子,嘴這麼硬。
說什麼為了殺她而去,隨便找個狙擊手就能辦到的事,他為什麼要親自出馬?真是騙他老糊涂了嗎?更可恨的是,搞成這麼狼狽的樣子回來,還沒能搶回那個女人。
真是丟盡了他水木罡的臉面!讓瑜家的人看盡了笑話!
水木芳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但又不能違逆老爺子的半句話,只能推著老爺子,半步半停地走出了房間,最後,她拉著門,看著兒子跪在地上的身影好一會兒,只能無奈地嘆口氣,把門關上了。
夜,更深了。
悅菱坐在瑜顏墨的身邊,半躺著抱著一本書。前面不遠處的單人沙發上,坐著柳清葉,他也抱著一本書在看。
悅菱偷偷地瞄著瑜顏墨。
真是的,醫生舅舅在這里,她都不好意思一直去看他了。
不過……這樣也真好。
突然之間,這層樓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瑜顏墨。
知道他還會回來,她真的好開心,感覺自己就像插上翅膀了一樣,竟可以繞著房間的天花板飛翔了。
醫生舅舅已經給她解釋了,他出了車禍,腦部受了傷,所以一時間忘記了她在這里。而且由于全身多處骨折,他不能動彈,也不能回家,才會冷落她的。
不過,今天他一旦能動了,並且想到她了,就馬不停蹄地往回奔。
所以,看到她想要跟小堂走,他才會那麼生氣吧?
醫生舅舅還說,他這樣的傷勢,這麼短時間內,是根本不可能站立的,但是他卻站了起來,還站了那麼久……這也是因為以為悅菱要走,所以很心急,竟然用毅力站了起來。
他說,他會對她舉槍,會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挽留她而已。
「不過,站立做對他的身體損傷很大,估計他會延長臥*的時間哦。」柳清葉對她耐心地解釋著,「所以這段時間,就要麻煩悅菱多照顧他了。」
「我嗎?」她有些不好意思,藏起自己的手,「可是我笨手笨腳的,他總愛對我發脾氣。」
「這家伙脾氣是不太好啊,他是個不善表達,也不喜歡表達的人。所以悅菱要學著寬容一點。」他輕輕微笑著,如同這夜風一般清爽,「能找到悅菱這樣的女孩,真是他的福氣。正因為他這麼糟糕,根本不會照顧自己,也從不在乎自己,所以才需要你去關心他哦。」
「我嗎?」她再一次問道,只是這一次,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是的,是你。」柳清葉看著她,肯定且溫和地回答,「悅菱,你要陪著他。因為他很需要你。」
悅菱這一次低下了頭,絞著手。
醫生舅舅的話,她真不太確定。雖然這一切听起來那麼美好。這個冷酷又高傲的瑜顏墨,居然是需要她的呢……可是,她覺得自己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也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可以成為他的需要。
「對了。」看了一會兒書,她突然放了下來,「醫生舅舅有手機嗎。我想給小堂打個電話。」
「小堂?」柳清葉不傻,一听就立馬想到了水木華堂,「可以。」他遞過了自己的手機。
水木華堂,他來的時候也看到他了。但是,他沒有理由去殺他,或者麻醉他。那家伙……沒猜錯的話,有可能活不過今晚上了吧?
所以,看著他翻下窗,從雲梯下去,他才沒有阻攔。
水木家,水木罡的書房里。
水木華堂一個人默默地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雙目半睜半閉地闔著。他沒有去捂自己的傷口,反正血也是止不住的……所以捂著也沒用。
運氣好的話,讓它自己流干吧。
他有點困,想往前面栽過去,一覺不醒了。但是他現在還能堅持,就看看能堅持多久,也是個不錯的游戲。
一陣音樂聲響起,將他從似睡非睡中喚醒。
陌生的號碼。
他接起來,聲音帶著夢一般的慵懶與疲憊︰「喂……」
「小堂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風鈴般的聲音。
水木華堂的眸色清醒了一些︰「寶寶?」
「小堂怎麼樣了呢?」她的聲音里,帶著擔心。
水木華堂覺得身上暖和了一點︰「瑜顏墨怎麼樣了呢?」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還好。」悅菱回答,「睡著了呢,醫生舅舅說沒有大礙。小堂呢?」她再一次問道。
沉默,電話那邊沒有一點聲音。
「小堂怎麼了?」悅菱有些著急起來,她想起了他手掌和肩膀上的彈孔,還有那些汩汩流下的鮮血。
「小堂,小堂,你說話啊?小堂在听嗎?」
她焦急的聲音傳過來,水木華堂又清醒了一些。糟糕,剛才听著她說話,差一點就睡過去了。
「我還好。」他回答,「可能需要睡一覺。」
「看醫生了嗎?」
「看了啊。」他騙她。
「醫生怎麼說?很嚴重嗎?」她滿滿的擔憂。
「說需要睡一覺。」他真的很困了。
「是嗎?可是小堂的聲音,听起來總有些怪怪的呢。」她忍著淚,為什麼小堂說話那麼懶懶的,為什麼他一向清脆的聲音像是泡在水里一般的散漫,他是不是傷得很重?為什麼,看著瑜顏墨躺地上的時候,她竟然選擇了放棄去關心他。
「小堂不要有事。」她可憐地哀求著,「都是因為悅菱不懂事,才讓小堂受傷的。」
「不關你的事,」听到她攬著不屬于自己的責任,他在電話那頭微微笑,「悅菱以後要多跟著瑜顏墨,要讓他擔負起保護你的責任。」
「可是……」
「掛了啊,晚安。」。
「可是……」
電話里已經傳來的忙音。悅菱怔怔地看著熄掉的手機屏幕。等等啊小堂,你還沒說你什麼時候能恢復呢,我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你。
為什麼,你盡量裝得輕松,我卻擔心得不得了呢。
為什麼,你也和醫生舅舅一樣,要我去關心瑜顏墨呢?
我該怎麼辦?
為什麼覺得小堂……覺得他那麼虛弱……
晚安。
手機從水木華堂的手心滑落,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晚安我的寶寶。晚安了,雅姨媽。小堂困了,要睡覺了。他的身子慢慢往一邊斜著倒下去。
瑜顏墨,開槍的那一刻,他沖了過去,推開了悅菱。
而那時候,柳清葉還沒有把麻醉針射擊入他的脊柱。
所以……那顆子彈,其實,就在那一剎那,擊入了他的身體。
沒有人知道。悅菱不知道,常音不知道,徐管家、水木芳或者水木罡,都不知道。他中了兩顆子彈,一顆穿過手心打入肩膀,另一顆,在腰月復上。
所以,還是睡一覺吧。
他的命,最終是要由他的死敵來收割的。這是他最喜歡的結局。
突然間,黑暗中,一個輕盈的身影蹲在了他的身旁︰「小堂覺得困的話,就回房間去睡吧,如果害怕外公罵你的話,去姨媽房間也可以啊。」
水木華堂奮力睜開了眼,看著上方模糊的影子︰「悅菱……寶寶……」
「寶寶在這里哦,」水木雅把布女圭女圭遞到他的面前,「寶寶說小堂哥哥要乖,不能在地上睡覺,會著涼的。」
「悅菱……」水木華堂把手放在了布女圭女圭的臉上。
「小堂怎麼搞成這樣呢?」從小到大,水木華堂滿身是血的樣子,水木雅並沒有少見過。他總愛帶著敵人的血出現在她的面前。
整個水木家,只有水木雅,在看到他那個樣子的時候,不會有任何的驚訝。
小堂過來,小堂來看妹妹。她只會笑著喚他。水木雅是個瘋子,但偏偏瘋子,能看到人的本質,不會被一些皮相所蒙蔽。
可是今晚上,她卻注意到了他的異樣。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臉上。他的體溫低得嚇人,像冰塊。
「小堂要不好了!」她驚呼起來,「來人啊,小堂不好了!」
水木雅有書房的鑰匙,這還是從前她少女時代瞞著水木罡偷偷配的。因為老爺子不許任何人進入他的書房,叛逆而俏皮的雅偏要偷配了鑰匙,時不時進來搗蛋一圈。
以往,水木華堂受罰,她也會偷偷溜進來陪他。但她從不聲張。
可是今晚上,她不能不叫,她的小堂不好了,他快要死了,水木雅對于生命有超乎常人的敏銳感。盡管她能把對女兒的思念全部傾注在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女圭女圭身上。
「來人啊!」她一手放在水木華堂的臉上,一手抱著布女圭女圭高喊。
「噓——噓——」水木華堂握住了她的手指,放到自己嘴邊,他低聲地,「寶寶,不要鬧,小堂困了,等我睡醒了……陪你……」
「寶寶沒有鬧!」雅生氣地打了一下他的臉,「現在鬧的是你姨媽!」
沒想到水木華堂突然再一次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悅菱……陪我……」他的嘴已經幾乎不能張開了,說出的話也含混不清。
「小堂在說什麼?」雅拼命想把手抽出來,他捏得她手指都疼了,無奈水木華堂的力道大得驚人,「來人啊,來人啊……」她的聲音,驚慌而尖利。
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房門打開了。
「怎麼了?」水木芳帶著醫生站在門口。
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她一早就叫了醫生,在離書房不遠的一個偏廳候著,只等水木華堂出來就給他看傷。一听到書房里的動靜,立刻帶著醫生過來了。
燈亮了。
醫生已經跪在了水木華堂身旁,掰開他的眼皮。
瞳孔已經開始渙散了。
「準備搶救!」醫生打開了急救箱,「叫其他醫生都過來。」
……
噯,小堂,你為什麼那麼傻呢?
有嗎?不過是為了完成目的而已。
為了目的,就可以拋棄所有嗎?可以連命都要嗎?你為什麼這麼傻……
這不是傻,這只是……我自己的業報而已……
「醫生舅舅,」悅菱不好意思地忸怩著,「能不能……再借一下你的手機?」
「可以啊。」面對美人,柳清葉一向是非常大方慷慨的。
悅菱接過手機,又走到了房間的一角。還是覺得心慌慌,總希望再听到小堂說話,听到他用往常那樣清脆的聲音對她說話才能安心。
她悄悄看了一眼柳清葉。要給小堂說話,還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好了。要是醫生舅舅告訴瑜顏墨,他會不會更生氣啊。
所以,她偷偷地拿著手機,跑去了隔壁房間。
她的一舉一動落在柳清葉的眼里。
這個女孩,消失了這麼長的時間,原來一直都在水木華堂那里嗎?難怪,瑜顏墨會失控成這個樣子。
「喂,小堂嗎?是小堂嗎?」電話接通了,悅菱焦急地喊道。
「是小堂的姨媽哦。」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
姨媽……悅菱在听到這個聲音的瞬間,幾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
「喂,那邊的人,你是誰呢?」雅抱著布女圭女圭,躺在自己房間里,好奇地問著。水木華堂被帶去搶救了,她撿了他的手機,竟然會接到一通電話。
「你是誰啊?」听到那邊沒有聲響,她再次問道。
「我、我是……」悅菱瞬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沒想到,接電話的是個聲音那麼溫柔的女人,是小堂的媽媽嗎?還是他的女朋友?更奇怪的是,她听到這個聲音,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慢慢在疏通她全身的血管,「我是他的……寶寶。」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寶寶兩個字。
對面的女人一定沒听說過誰是悅菱,所以就說寶寶好了。
可是,這樣會不會顯得太突兀了……要知道,小堂還沒有結婚呢,哪兒來的寶寶呢?
沒想到,對面的女人听到了這兩個字,卻顯得異常地開心︰「寶寶?你是小堂的寶寶?小堂終于也有寶寶了,太開心了。寶寶,你叫什麼名字啊?」
「是嗎?」悅菱也仿佛感染了對方的愉悅,她也笑起來,這麼多天第一次笑得那麼開心,「我叫悅菱呢,姐姐叫什麼名字呢?」
「我姓水木,單一個雅字。」水木雅甜甜地回答,「我是小堂的姨媽哦。你是小堂的寶寶的話,嘻嘻,叫我雅姐姐也可以的。人家可是很年輕的。寶寶你多大了?」
「十八歲!」悅菱像小學生報道那般脆生生地回答。
「好巧好巧。」水木雅抱緊了懷里的布女圭女圭,「我的寶寶也十八歲了。來,雅的寶寶,和小堂的寶寶打個招呼。」她把電話拿到了布女圭女圭的耳邊。
悅菱靜靜地等,等了半天,電話那邊一點聲音也沒有……
「听到了嗎?我的寶寶也好喜歡悅菱寶寶的。」水木雅興奮地問。
額……悅菱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剛才她可是什麼聲音也沒听到呢。
「電話,好像出了點問題,」她誠實地回答,「能不能,再打一遍招呼?」
「不行了呢,」水木雅說,「已經很晚了,我的寶寶也很困了,悅菱寶寶要不要也睡了啊。」
「對啊,」悅菱突然想了起來,「小堂怎麼樣了?」
「噓——」水木雅悄聲道,「小堂已經睡覺了,睡得很沉呢,你要當乖寶寶,不要打攪他哦。」
悅菱听到雅的話,頓時放下了一顆心。原來,是她多慮了,小堂真的是困了。
「那麼,打攪了雅……」
「姐姐!」
「好的……雅姐姐,」好好笑哦,她都是小堂的姨媽了,還讓她叫她姐姐什麼的,「我掛了哦。晚安了。」
「等等!」突然間,雅神經質地叫起來,把悅菱嚇了一大跳,「那個……」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可憐起來,「小堂的悅菱寶寶……你能不能,經常給我打電話啊……雅一個人帶著寶寶,很寂寞又很無聊……爸爸和姐姐,都不準我到外面去,總把我一個人關在家里……小堂的寶寶如果也沒有事情做的話,可不可以,經常給我打電話……我好喜歡听到你的聲音。」
「可是,雅姐姐的電話號碼是什麼呢?」悅菱問。
「電話……我沒有電話。」她的聲音里含著哀傷,「他們都不給我一部電話,他們說我用不著打電話。」
「我也是呢。」悅菱頓時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瑜顏墨也是,不讓她和外界有任何的溝通。唯一給了一部手機,卻只能給他一個人打,而且……他還一個星期都不接電話!
「我們都是好可憐的人。」電話那頭,雅似乎都落下淚來,「不過還好啦,」她吸了吸鼻子,「雅有寶寶在身邊,悅菱也有小堂在身邊的對吧?」
這話,悅菱又不知道怎麼回答。
小堂,他不在她的身邊。她曾經希望可以和他一起生活。可是他卻毫不猶豫地把她送給了瑜顏墨。而現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是否能讓她不再孤單寂寞呢?
「啊,對了,」沒等到她的回答,雅突然又高興起來,「你可以打到我家來啊。我告訴你我們水木家的電話,你常常打來,只需要找雅小姐就可以了,好嗎?」
「好的呀,」听到她那麼開心的語氣,悅菱的心情頓時又陰轉晴了,「我現在還沒有手機,不過我一定會找到一部,我會經常給雅姐姐打電話,陪你聊天的。」
她去書房拿了筆,認真地記下了水木家的電話。
「說定了哦,要經常打電話找我哦。」雅在那邊依依不舍地道別,「悅菱寶寶,我等你的電話。」
回到了房間里,悅菱還在回味著雅的聲音。
小堂的姨媽,真的是個很溫柔又很可愛的女人,小堂真是幸福,有一個這麼好的姨媽。要是……要是悅菱也有這麼一個親人就好了。
想到這個,她又覺得憂傷起來。
翊哥哥告訴過她,他們和小麥都是沒人要的孤兒。
她看著靜靜沉睡的瑜顏墨,柳清葉正從他身上拿下溫度計。還以為瑜顏墨和她一樣,也是沒有爸爸媽媽,誰知道,他也有個舅舅呢。
這世上,就只有她是真正的一個人嗎?
「有點糟糕啊,」柳清葉甩了甩溫度計,「他體溫比剛才又高了一點,穩妥起見的話,還是馬上回醫院去好了。嗯,悅菱,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啊?」悅菱還沉浸在自我憐憫的思緒里,有一點沒有反應過來。
「跟著去醫院,」柳清葉重復,「你要不要跟著去照顧他。去嗎?」
悅菱已經拼命地點起頭來。
「對吧,要去是吧?」看著她欣喜又孩子氣的樣子,柳清葉也禁不住笑起來,「這家伙要是醒來看不到你,一定鬧著要出院呢。你也好久沒有下過樓了。跟著過去吧,你很開心嗎?」
「超開心啊!」悅菱跳了起來。
「來,」柳清葉笑著舉起手,「悅菱,來擊掌!」
啪!兩人漂漂亮亮地打了個手板。
「快點啦,」柳清葉把瑜顏墨背起來,「你去按電梯,我告訴你密碼。」
悅菱按照柳清葉的吩咐打開了的電梯。
「這是我們的法寶對不對,」跟著悅菱一起,他總覺得她像是一個鄰家乖巧懂事的小妹妹,禁不住就要哄著她說話,「密碼這件事我只告訴你哦,這是我們的秘密,行不行?」
悅菱不住地點頭。
下了樓,從那面已經拆掉的牆處走了出去,柳清葉一路告訴遇到的佣人並沒有看到過他,三人輕松上車。
出了大門,悅菱看著高大的瑜宅在身後越來越遠。
那個牢籠……她希望再也不要回去了。就算真的必須回去,也希望,不要再禁錮她了。她看著身邊熟睡的瑜顏墨。默默地祈禱著……
天明了。
瑜顏墨在醫院的病榻上再次醒來。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氣息,只是……身子有點沉……這是……
突然間,昨晚上的一幕幕閃現在他的腦海里。
他一個驚厥,幾乎要坐起來,身子一動,幾乎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劇痛瞬間襲來。柳清葉給他停了藥,失去了麻痹的副作用,他這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
不僅如此,他的記憶,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所有的記憶——
在厘金遇到了悅菱,帶她回去,時而甜蜜時而糾結的三天時光,慈善晚會上的電話,她說過等他,他心急如焚地趕回去……
可是,突然沖出來的越野車,懸崖下的烈火,然後醒來在醫院。他竟然一時間忘記自己找到了她。
再最後,是昨天的經歷。
他推斷出她在自己的房間里,趕回去,可是遇到了堵車。直升機在快要飛到瑜家的時候,飛行員出了狀況。
關鍵時刻,就在直升機快要墜毀在頂層的時候,他撲到前面抓住了操作桿。忍著手臂上的劇痛,把直升機穩穩降落。
然後……
剩下的記憶不堪回首。
他覺得心髒痛得快要爆炸了,悅菱呢,她跟著水木華堂走了嗎?還是……自己最後一槍,打中了她?!
不可能!
不可能會是她死了,他還活著。他瘋了嗎?他把她扔在頂層不聞不問一個星期,就因為水木華堂要帶她走,居然會失去理智居然對著她舉槍,還扣動了機板。
瑜顏墨,你究竟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