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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現在在家四個女兒,宋苡宋竹宋艾宋荇,宋荇年紀還很小,不是顏欽若的同學,還在宋族自己的女學中讀書,顏欽若便沒給她下帖子,她邀請的三人里,宋艾本身也不大,還在說話漏風的年紀,家里人也不願她隨便出門,實際上這一張帖子是必定要被回了的,宋苡那邊也是咬定牙關不肯去,因此她的那一張帖子也沒收,不過她倒是難得大方,倒是拿出了一個荷包和一張手帕,作為自己和宋艾給顏欽若的生日小禮,隨著帖子一道送回了顏欽若手里。——以她的繡品價值,這份禮不輕了。
宋竹這邊定了要去,便把顏欽若送的帖子留下,自己給寫了回帖,顏欽若收到時明顯愣了一下,看起來她根本沒指望宋竹會答應,是以收到肯定回答,一時間倒是連客氣話都沒說幾句。
宋竹心里一開始也沒多想,還當顏欽若是過分歡喜了,雖覺得她輕佻,但這也是顏欽若一貫的做派。她是等了一會兒,才覺得有些不對的︰若是歡喜,此時也該笑開來了。可顏姐姐的表情卻是幾次欲言又止,仿佛還有幾分心虛,叫人看了心里不由就生出狐疑來。
只是這話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問——總不成問顏欽若,‘難道你送帖子的時候就沒真心想讓我去?’宋竹心里思忖了一番,也不知是為什麼,便徑自對顏欽若交代道,「不過也不必和姐姐一道住了,我們家在洛陽也有親戚,這一次自然住過去,當日一定早早到顏姐姐家中也便是了。」
顏欽若方才神色也是好一陣變幻,仿佛正思忖著什麼,被她這一說,倒是吃了一驚,「啊?你不住我們家?」
這都是小張氏的安排,宋竹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當然在她心里,也不大願意住在顏家,因笑道,「嗯,我們家在洛陽親戚也不少,阿娘說正好過去探望一番。」
這本來也是很正常的事,並且按說和顏欽若無關,除非她是打算把宋竹帶到她家有事,不然少一個人過去住,還少了幾番麻煩呢。只是顏欽若卻並未露出放松之色,還不死心地問,「就不能和我住在一塊嗎?你和你娘說說唄,就住在我家得了。」
宋竹完全被顏欽若鬧蒙了,一邊猜測著顏欽若的用意,一邊含笑說,「這有什麼的呀,有親戚不住,住同學家,被長輩們知道了是要埋怨的。我保證,當日一定早早過來,給你送份厚厚實實的大禮,行麼?」
她說的這是正理,顏欽若也無法反駁,只是她又不甘心就此放棄,囁嚅了一會兒,這才豁出去一般,拉著宋竹的手推心置月復般道,「可……你怕沒去過幾次洛陽,就算是去了,也不大和我們這樣人家往來。卻是不知道,就你平時那身打扮……怎麼能見人呢!在學院里也罷了,在我家,我怕你被人笑話!」
這話說得,的確是非常的不見外了,若是換做生人,僅此一番話都有可能激起強烈反彈,讓兩人甚至是兩家從此結下冤仇。畢竟重名的不止儒門,如今世風就是崇富拜金,朝廷有專營、外戚有開店、自釀酒,多少朝廷大官人明目張膽地佔地回易(走私),為了爭娶陪嫁豐盛的寡婦,兩位宰執能把官司打到御前,如果說儒門重清名,那麼世人便是重財名,顏欽若說宋家無錢寒酸,按照世俗禮儀而言等于是照臉摔宋竹的耳光——她身為宰執孫女,不至于這點禮儀都不懂,是以才糾結了許久,要不是真心待宋竹,倒也不可能一語道破,說得這麼直接。
也是看出了這點,宋竹並沒生氣,因為她家沒有顏家有錢的確是不爭的事實——不過,出門穿什麼衣服不丟人,這也不是她現在最在意的問題。
她是覺得顏欽若的表現有些怪。
「啊,原來顏姐姐是想到了這一層。」她做恍然大悟狀,並且幫著顏欽若把沒說完的話給推出來了。「難怪邀我住你們家呢,顏姐姐是想,分我些衣裳首飾,讓我不至于失禮人前?」
顏欽若面上神色變幻,明明白白閃過了些許心虛,這才點頭應下,「我就是這樣想的,橫豎我這兩年在書院讀書,新衣服穿得也不多,許多衣服都沒見過人呢,送你兩套,再勻些首飾給你,也就能逃過那些姐姐妹妹們的眼楮了。」
宋竹見她反應,如何不知她有所隱瞞?這計劃或許可行,但從語氣來說都不夠堅定,與其說是早有定計說服自己,倒不如說是邊說邊想出來的。
那她原來的用意是什麼呢?按她所想,自己無錢治裝,也沒貼身侍女,又是孤身入住顏家,面對的也不只是顏欽若,而是顏家起碼大小幾十號的內宅婦人——即使不算什麼女使呀,妾侍什麼的,顏月公本人在洛陽養老,以他為首的整個大家族當然都是聚居在洛陽,一家老老小小說是有上百號人也絕不夸張,女眷可不得有幾十了?
若是算上生日當天乃至端午節前節後按慣例都要有的一些宴請,會來訪顏家的女眷沒有一百也有幾十,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只怕一個生日過下來,宋家女兒無錢裝扮樸素寒酸的名聲就能傳遍了整個洛陽城。——當然,在某些圈子里,這不但不是惡名,反而是美名清譽,但起碼在大眾看來宋家是狠狠地坍了一次台,尤其是宋苡和她,自然是大大地出了一次丑,淪為笑柄談資了。
雖說是有心針對,但手腕上無懈可擊,只是邀請她們來參加生日宴而已,頂多說沒有事先提醒洛陽上層女眷們爭奇斗艷的風俗,不過這對顏欽若她們來說可能算是常識,即使一切如了顏欽若原意,宋家也沒什麼可發作她的。……這麼好的計策,是顏欽若自己能想出來的嗎?
宋竹不覺就想到了那一日她和趙元貞竊竊私語的畫面——大概也就是當日下午,顏欽若就來給她送帖子了。
她不會是當天上午才決定要大過生日的吧?
還有,她為何要這麼做呢?
宋竹沉下眼,不動聲色地笑道,「顏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們家原本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若是有人要笑話我,那也由得她們去。我們本來清清白白誠誠懇懇的,倒犯不著為了這樣的事情弄虛作假,若是被拆穿了,那反而不美。」
她一番話堂堂正正,說得顏欽若無言以對,宋竹又笑著安撫了她好幾句,大概無非是領情之類的話,倒是把顏欽若說得面上又有些愧色閃現。不過她終究也不是什麼純白無暇的美玉,雖然看似愧疚,但卻並沒有自己認錯的意思。
宋竹也不求她自己和盤托出,她已經把清明前後發生的事來來回回地想了好幾遍,此時心里也有了幾個猜想,便先從可能性最高的一個試起,故作漫不經意地說,「對了,顏姐姐,還沒和你說呢——這也是我才知道的新鮮事兒,我就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我二姐啊……」
凡是人,就沒有不愛背地里議論別人的,宋竹覺得女人在這些事上也特別有興趣,顏欽若自己這邊還沒愧疚完呢,一听宋竹的話,頓時眼神一亮,來了精神,「何事?我保證不說!」
宋竹便笑說,「也是前幾日蕭正言帶了那人來我們家拜訪我才知道的,原來蕭家為他們家的三十二郎說了我二姐,好像那日就是特意上門送信的……嘻,這件事,可不能告訴二姐知道!」
顏欽若卻未表現出興奮之色,她先說,「哦,原來是此事——」
見宋竹挑起眉毛,才解釋道,「我哥哥和……那人要好,已經听他說了,哥哥又告訴了我。」
啊……原來……蕭禹早就知道說的是三十二哥?這麼一說,那天她說那番話的時候,豈不是半點都不佔理……
「咦!何時的事,姐姐也不和我說!」宋竹知道這不是羞慚的時候,她佯嗔了幾句,「你倒好,什麼都問我,有了我們家的事,卻不和我說。」
顏欽若不知底細,忙解釋,「也就是清明回來以後,剛上課的那天听說的,這幾天不是功課忙麼,就忘了問你了。」
這一來,時間點就全對上了,動機也全了,甚至是顏欽若在下帖前後截然不同的反應也有了合理的解釋,宋竹想到那一日趙元貞的笑臉,心底不禁一陣發寒︰蕭禹沒和顏家一道回洛陽,反而來了宋家,顏欽若有所誤會倒也情有可原。她之前向自己求助,若是以為宋竹早知道蕭家為蕭禹提了宋家女,而宋竹居然沒有告訴她,自然會覺得被騙了,倒是大有可能想要報復宋家姐妹一次……這都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以顏欽若的性格手腕,只怕她絕想不到如此簡單輕松就害人于無形的手段。——只是稍微把小生日辦得盛大點,幾百貫錢的熱鬧,就能讓宋家姐妹丟個大人,這麼本小利大的買賣,她的腦子是想不出來的,必然有個人在她身邊,為她出謀劃策。
只是趙元貞這麼做,究竟有何用意呢?自己姐妹又是哪里得罪了她?家里應該已經回絕了劉家的提親吧,按說她們姐妹和她已經沒什麼直接的關系了呀……
宋竹心下納悶,卻也不敢去看趙元貞,把話題扯開和顏欽若東拉西扯了幾句,這才和她分開,走回課桌前坐下。借著轉頭看風景的動作,打量了趙元貞幾眼。
趙元貞還是老樣子,趁著午休正在做女紅,察覺到宋竹的眼神,她轉過頭來友好地一笑,宋竹面上毫無異狀,也回了一笑,卻在心底犯起了嘀咕……
她這是為了對付二姐,還是為了對付自己,到底又有何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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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學上下來,她是疑問滿月復,好容易下學了,幾姐妹在女學里等著兄長們過來接人一道回家——因宋栗等人不入女學,都是由門子傳話,所以宋竹也是出了門才發覺,院子外頭居然還站了個人。
不,應該說是還站了個‘紅顏禍水’——蕭禹給她帶來的麻煩,可比他叫的那幾聲粵娘妹妹要多得多了。
「回去吧。」許是察覺到了她眼神中的疑惑,三哥笑著說,「今日是蕭師兄家大哥兒的十歲生日,祖母說要為他過一過。」
既然是為蕭師兄的兒子過生日,那麼把蕭禹這個當叔叔的捎帶過去一道吃飯,也是很正常的事,再說彼此已是通家之好,其實也不必忌諱什麼,蕭禹笑嘻嘻地已經招呼了,「二姐好、四姐好——粵娘妹妹好!」
雖然上次吃了她一頓毫無道理的搶白,但從他的表現來看,蕭禹好像心里對她也沒留下什麼芥蒂,就還是那麼欠不兮兮的惹人嫌……
也不知為什麼,宋竹的確是松了一口氣,蕭禹這一聲特別有意和氣的‘粵娘妹妹’也沒讓她多麼生氣,倒是促使她暗下了決心,要對蕭禹道歉︰不論如何,那天她說的那番話的確是過分了,得是好生賠禮一番才行。
——只是,想道歉,也得有機會才行……她不可能當眾和他說這些個呀……
也許是天意助她,這一回,二姐宋苡對蕭禹頗為冷淡,隔了蓋頭看了他幾眼,這才點頭回禮,卻連一句話也沒說,就牽起宋艾一馬當先走到了前頭,宋栗道,「哎呀,路滑,二姐四姐你小心些,讓我們走前頭。」
他帶了兩個弟弟翻過身子,倒是趕在宋苡前頭快步下了台階,蕭禹和宋竹都沒反應過來,一時間倒是雙雙落後,被留在了女學門口。宋竹見蕭禹就要趕上去,想想錯過這個機會,只怕再難和他賠不是了,便忙上前拉著他的袖子,道,「三十四哥,你且稍等一等。」
蕭禹為她所阻,便停下來回頭笑望著她,問道,「怎麼了?粵娘妹妹!」
夕陽西下,映得他半邊面孔仿似瓖了金邊,不知如何,宋竹的腦子像是卡了一卡,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蕭禹又喊她乳名了。
他喊粵娘妹妹,總是要誠心加重了語調,她惱得白了他一眼,原本十分的愧疚都變成了八分,奈何那日那番話,現在想想實在有些過分,不道歉她心里實在過不去,因此只好把心一橫,福身行禮,端正道,「粵娘這里給三十四哥賠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