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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春到,金明池上的垂柳重新泛起了綠色,大慶殿內的帳幔換了紋飾,就東宮內的草木,都萌發了新芽,時間終究會撫平傷痛,賢明太子去世,畢竟也是一年前的事了。
蕭禹挪動了一□子,小心翼翼地變換了重心,讓跪坐得發麻的左腿有個休息的機會,他自以為做得隱秘,但先生口中的講說聲卻還是一頓——政事堂首相姜相公的明察秋毫,在朝野中本來也是十分知名的。
本來也不過是樁小事而已,一般人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但姜相公卻並未輕輕放下,他的眉頭有微不可見的波瀾,手中的書本也放了下來,足足盯了陳珚數息時間,直到陳珚又再跪坐整齊,不再晃動以後,方才繼續往下講起了《春秋》。
陳珚收斂心思,也不敢再有什麼動靜,直到一聲,「今日便到這里吧」,方才和他唯一的同學陳琋一起,直起身向姜相公行禮如儀,口中道,「恭送先生。」
姜相公並未布置什麼功課,如今國朝多事,幾位相公都是案牘勞形,只能每五日抽出一些時間來給陳珚、陳琋授課,他們是慣例不布置功課的,日常的課程由翰林們負責,這些小先生才是兩人真正的老師,教學模式也更像是宜陽書院那樣的模式,只是當然少了一些針對科舉做的特別準備,譬如策論就不要求寫,總體以引導為主,小先生們很少有膽氣會以灌輸的態度給他們兩人上課,更別說挑剔態度了,只有姜相公這樣,連官家都可以給臉色看的老宰相,才會大模大樣地對陳珚吹毛求疵,也不必擔憂陳珚會有什麼反彈。
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雖然陳珚和陳琋都不是官,但這句話卻很適用于現在的情況,陳珚瞧了陳琋一眼,見他意態輕松地伸直了腿,借著下一堂課沒開始的時候抓緊放松,不由在心底暗暗苦笑,面上當然是不露端倪,見陳琋扭頭看來,還對他友好地一笑,夸獎道,「四哥現在的字是越來越漂亮了,昨日演武,刀法也讓人驚艷,難怪先生一頓好夸,小弟真是自愧不如。」
陳琋沖陳珚拱了拱手,苦笑道,「七哥,你也來嘲笑為兄?誰不知道我底子薄弱,就算偶一出彩,也比不過七哥你天賦聰明,前日你做的那首詩,我就愛得不得了,還特意抄回家去,讓人給我好好寫一把扇子。」
兩人互相吹捧了幾句,都覺無味,相對也是無言,片晌後只好對視一笑,又各自低頭去做自己的事。陳珚一邊整理書本,一邊在心底思忖道,「南黨使出渾身解數,阻擋小王龍圖入京,雖然去年關西戰事有所轉機,但他竟不能入京奏對。如此一來,很多事都不方便,首先,大先生里就沒有宋學一脈了,這一點對于我來說,確實極為不利啊……」
雖然姜相公也不至于就對他吹毛求疵,對陳琋大事吹捧,但行事、評論中若有若無的偏頗,陳珚還是感受得很清楚的。這就像是兩人賽龍舟,仲裁的一方擺明了偏心眼,這一方行舟也就跟著磕磕絆絆,最後摘取頭籌的幾率,自然是小了許多。
而且,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政事堂的幾位相公,幾乎都是姜相公的翻版,只差別在手段高低而已。陳珚自從去年冬天開始上課以後,每日回到燕樓幾乎都是精疲力盡,若非他的堂伯母兼阿姨為他把燕樓上上下下的宮人都換了一遍,就連在燕樓內,他都很難能安心休息。
官家還是想用南黨,想用南學,宋學對保甲法的支持,並不能為宋先生或者小王龍圖換來入京的詔令,雖然開國至今,天下已經升平了一百多年,但軍事上的積弱,卻使得國朝財政,一直是左支右絀,從來就沒有寬裕過。為了強軍,官家需要錢財,而南黨的種種新政手段,立竿見影就能為朝廷節省巨額錢財,再帶來新的財源。現在的政事堂中,除了陳參政以外,就再沒有北黨的人了,而陳參政根本沒有撈到給陳珚、陳琋上課的機會,官家的傾向,可見一斑。
陳珚也不是不了解姨丈的心思,在這方面,即使是親父子也難免有意見分歧,賢明太子去世前,官家握著他的手泣不成聲的場面仿佛還在眼前,可官家卻好像已經忘了當時對賢明太子的允諾,自從那天以後,從來也沒有提起讓宋先生上京的話頭。反而是為陳琋、陳珚安排了全數由南黨赤幟組成的政事堂教授團,他對陳珚的期望,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不是因為對他有期望,大可直接宣布讓陳琋入繼東宮,橫豎這一位父子可都是南黨的支持者,陳琋更是自小就接受南黨名宿的教育,在政治上,是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南派。又還要讓他陳珚來陪讀做什麼?
官家的心思很明顯,希望他能放棄宋學,回到南學懷抱。陳琋不過是一塊磨刀石,又或者是一條來攪局的黃鱔,唯一的目的,就是讓陳珚往前跑動起來,順著官家設下的道路往前走……官家不能說服賢明太子親近南學,但賢明太子是他親兒子,拗不過兒子,他也沒得選,現在,有了選擇的余地,官家是不會讓兒女之情,影響他對國家大局的判斷的。
但在這件事上,他卻是有些想當然了,陳琋在他眼中,只是用來磨礪他陳珚的工具,但在姜相公眼里,卻是未來的真命天子,他陳珚則是個圖謀不軌的跳梁小丑,就差沒在鼻子上涂一團白了,以姜相公等人的大才,在課堂上稍微有所傾向,體現出陳琋的聰明伶俐,陳珚的笨拙無知,並非什麼難事。這幾個月來,陳珚的感覺也是越來越強烈︰仿佛自己不擅長什麼,先生們就越是喜歡考問什麼,而自己擅長的部分,也只有一次表現的機會,一旦被先生們知道了,那麼下一次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展露自己的才華了。
要說不氣悶,那是不可能的——他還想著做出被南學籠絡到的樣子來,騙一騙姜相公,沒想到姜是老的辣,人家既然抱定了陳琋這個血緣上最為親近的大佷子,根本就沒打算撒手,看起來不論他對南學是友好還是反感,都不會改變態度。一面在課堂上全面壓制,一面是景王和景王妃頻頻入宮給太後問好請安,這是要雙管齊下,打定了主意要把他陳珚繼承東宮的可能,掐滅在萌芽之中。
就說眼下這講課吧,陳珚在宋學都是坐著長凳听講的,畢竟如今桌、凳如此流行,怎麼都要比跪坐更為方便。而也不知是誰發現了什麼,反正他某一天來上學的時候,忽然間發現書桌都被收走了,整個授課都要用跪坐的來完成,這對陳琋來說並不算什麼,因為南學還是沿用了傳統的正座教學,但對他來說,就是很不習慣了。也是因為這一番改變,原本揪不到他多少小辮子的姜相公,每次授課,倒是都多了不少可以借題發揮的小把柄。
兩人的課程並不沉重,姜相公之類的課程完結以後,便可以各自回住處休息,陳珚回到燕樓後,沒過多久聖人便派人召他過去說話,陳珚進門以後,卻見官家也正在座,自然是一番問候,行過禮後,聖人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問道,「七哥,近日功課如何?我听張顯說,你每日都要讀書到深夜。」
賢明太子身邊一干近人,如今幾乎都在陳珚身邊服侍。張顯現在就是燕樓的大管家,每日都要到聖人身邊問好,自然也會把陳珚的消息給帶過去——宮中內侍,飽讀詩書,深知宦情的不少,張顯對于陳珚現在的處境,應該是心知肚明。聖人此問,未必只是關心陳珚的身體,大概也有暗示他對官家訴苦的意思。
陳珚心思靈動,一轉眼便把聖人的用意猜了七七八八,只是他卻有不同的看法,並不願就勢訴苦,只是微笑道,「姨姨,我天賦不好,比不得四哥,自然只好多用功幾分,以勤補拙了。」
聖人眉頭微微一皺,並不說話,倒是官家道,「也不能這麼說,你們如今上的都是南學的課程,琋哥自小學的就是那一套,又比你大了一歲,學業上比你領先些也是自然的。」
若是他巧言為自己辯護,以官家性子,必定不喜,他自己姿態先放低了,官家心里反而是過意不去。陳珚對于自己姨丈的心思,拿捏得一直都算準確,這一番也是正在意料之中,因此即管聖人喜滋滋地模了模他的腦袋,他卻也並不太喜悅,反而說道,「確實,南學、宋學在聖人的一句話上,就能發祥出不同的解釋,也許是受此影響,我讀起書來是要比四哥慢些。」
「哦?」官家也來了興致,「都有何不同,說來給我听听?」
「就以《春秋》為例……」陳珚隨口就舉出了七八處兩門學派釋義不同的地方給官家听,他聲音清涼、口齒便給,復述得有條有理、絲毫不亂,官家听得都是饒有興致,等陳珚說完了,許久都是拈須不語,顯然也在思索著宋學的《春秋釋義》和南學的《春秋釋義》,哪個更有道理。
這兩門都是新興學派,以陳珚來看,理論上都有些勉強的地方,這幾處是他精心挑選出來,宋學釋義更有理,而南學釋義似嫌勉強的所在,見官家听進去了,他心中也是松了口氣︰看來,今天的功夫就算是做到位了——此事須得做水磨工夫,絕不能太過心急,否則,本來就處于劣勢的宋學,翻身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他們一說起學問的事,聖人便插不進嘴了,見官家陷入沉思,她也不搭理,只是低聲問陳珚一些家庭起居的事,又埋怨陳珚的母親不進來看望她。
兩人正說著家常時,官家忽然又插口道,「七哥,這幾處釋義沖突的地方,你是怎麼看的?你更支持哪一方?」
陳珚心頭一跳,面上卻混若無事,也不停頓,仿佛官家的問話,毫無言外之意,他自然地道,「有些地方,覺得宋學有道理,有些地方,卻覺得南學有道理……所謂過滿則溢,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學說?我等君子,于百家爭鳴中擇長取之,卻未必要選一方支持吧?只要于我有用,都可以吸納進來。」
官家沉吟片刻,也是解頤一笑,他伸手模了模陳珚的額頭,溫言道,「這也是因為七哥脾氣好,嘿嘿,是要比我和你六哥寬厚得多了……」
也不知他想起了什麼事,官家說著說著,竟是微微一笑,大有傷感之意,過了好一會兒,才收拾情懷,攜起陳珚的手,道,「你隨我來。」
竟是拉著陳珚,直出了皇後寢宮,而是去到了他日常起居的福寧殿。
陳珚一路都在猜測官家的意思,直到官家把他帶到書房,望見了案頭的一大疊試卷,這才忽然想起︰「前日是殿試,這應該就是殿試的試卷了。難道姨丈他——」
正這樣想著,耳中果然就听官家說道,「這是今科殿試的卷子……」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抱歉晚了點,存稿作廢,本書現在luo.奔中……
小魚兒也是步步驚心啊。
PS收益其實昨天就逢千了,但我今天才發覺,明天應該有雙更。
再PS這本書架空很大,南黨、北黨、新黨並不可以對應歷史上的新黨和舊黨,所以大家別代入哈。歷史上是沒有宋先生原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