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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到今,孩子長大都是三分看人,七分看命的事,若是運氣不好,十幾歲上一場風寒就沒了的比比皆是,若是運氣好,自小三災八難,熬到成人反倒康健起來的那也不是沒有,這痘疹也是一劫,能不能熬得過去就得看命了。真要說大夫能起到什麼作用,卻也是有些想當然了,若是大夫真有用的話,當年賢明太子也不會一場風寒,最終染了肺癆,終究是撒手人寰。
雖然是獨子,但畢竟年紀還小,也沒有太折騰的道理,宮里除了請太醫以外,也就是派人去各寺廟中做了法事,外臣們也是不動聲色,沒有上奏章摻和皇帝的家事。小皇子今年還沒到五歲,就是夭折了也再正常不過,若是太折騰了,還怕他承受不住——只是京中的氣氛,自然卻是沉悶了許多,像是陳珚這樣身份敏感的宗室,也都不敢出門,當然更不敢進宮了,只是老老實實地悶在家里,等著結果。
宋竹心里,除了為聖人和鄧妃惋惜以外,倒是沒覺得什麼,陳珚娶了她,自然是無望太子之位了,否則宋學四散,舊黨扶不起來,朝中南黨獨大,就是官家也未必樂見,再說,血統上畢竟也還是隔了一層,之前景王家的那個陳琋,不是還在呢嗎?多數是便宜了他。現在他們家不好出門,她樂得在家好好帶京哥,也免得還要入宮服侍,進入那危險的地方,染上痘疹,回來過給兒子。
「這一陣子都別讓出門了。」她和乳娘商議著——至于那日入宮穿的衣服,回來以後就直接在外院換了,現在還擱在那里,沒有拿回自己院子里來。「也和嫂子們都說一聲,家里的孩子最近都關起來,不能讓他們混在一起玩鬧。」
「京中人家也都是這般防疫的,」乳娘也道,「倒是不必過去說了,今日進來的時候,各房都關著門,園子里也沒有什麼人走動了,都是在等這一波疫情過去呢,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又要有多少人家遭殃了。」
宋竹聞言,也是不太好受,因道,「難怪那些愚夫愚婦都喜歡求神拜佛的,說起來,儒門對于這些事情的解釋,原來也不能讓人信服。——還好這不是在橫山戰勝的時候,不然,只怕王師兄又要被‘天人感應’那一套給攻訐了。」
天下有罪,罪在朕躬,雖然听起來荒謬無倫,但的確有不少人深信,天下災異都是因為朝廷不施德政,也因此,政敵間的互相攻訐也經常把災異和政局聯系起來,宋竹的擔心不能不說是沒有道理,因為王樞密回京以後,和幾個同僚之間的斗爭一日也沒有斷絕過。若是這一次的瘟疫早些時候發生,還真的指不定會被套上這個罪名。如今麼,就只有官家一人生受了——十幾年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大臣直接上奏章,把官家罵得狗血淋頭,說他之所以迄今無嗣,就是因為‘亂政’,也是因為此人口無遮攔,在當時還生生鬧出了一場風波。不過到最後,官家到底也只能咽下這口氣,朝廷規矩是不殺大臣,若非謀反,也很難以言入罪,到最後,也只能是編管遠惡軍州了事。
也就是因此,宋竹覺得做皇帝實在也沒什麼好的,該受氣的時候還是一樣難免受氣,而且還比大臣們更憋屈。大臣之間掐架起來,什麼話都能說,可官家這里,若是把好惡表現得太明顯,還要被旁人勸諫,‘不好少卻了心胸’。
當然,也是因為如今陳珚沒了做官家的希望,她才會這樣想,若是陳珚娶了別家的娘子,現在她估計就要想,‘做官家那多好啊,他要去做官家了,你該為他開心才對’。
「說什麼呢?」正這麼想著,陳珚便是抱著京哥走到了外間來,宋竹忙回頭攏上窗戶,倒是陳珚說道,「也不至于如此吧,雖然不讓出去,但也要透透氣嘛,不然把我們京哥悶壞了怎麼辦?」
說著,便拿起京哥的手,用鼻尖努著道,「嗯?悶壞了怎麼辦?」
宋竹看了,十分要笑,見乳娘要上前接過京哥,忙道,「別了,就讓京哥抓掉他的鼻子是最好,上回就被抓破了,這回還是不改,可見就是不想要這鼻子了,我們成全他。」
乳娘也被逗得莞爾,陳珚看兒子真有抓上來的趨勢,忙往後退了一下,模了模鼻子訕訕然地道,「好吧,到底是兒子親娘,太听話了,若是下一次生了個閨女,那我啃她的手,她肯定不抓我。」
京哥嘻嘻哈哈的,追著陳珚的鼻子抓了一會,宋竹樂得拍手笑道,「抓,抓——哎,兒子,可小心別抓了你爹的鼻孔——髒了你的手呢。」
他們兩夫妻之間說說笑笑,彼此抬杠也是常事,陳珚放下兒子就來抓宋竹,「有了兒子就不要官人了,這話都說得出口,你也不擔心我被這小畜生給抓傷了。」
橫豎沒有外人,宋竹便提起裙擺,繞著屋子跑了幾圈躲開陳珚,京哥樂得哈哈直笑,小身子一矮一爬,便在爹娘腿間穿梭起來,也是玩得開心,一時見爹娘沒了動靜,便自己沖著牆角直接爬過去,玩得不亦樂乎。
兩人都怕踩到京哥,跑了一陣,宋竹便故意被陳珚捉住了,笑著告饒道,「好吧,好吧,要京哥也要官人,成了嗎?」
陳珚在她腦門上狠狠叩了一下,這才饒過她,兩人盤腿坐在墊子上,靜靜看乳娘調弄了一會京哥,陳珚忽然嘆了口氣,似乎有些感傷,宋竹奇道,「你又怎麼了?」
陳珚道,「我就是想,自己有了孩子以後,才知道天倫之樂……才覺得姨姨和姨丈,實在是很命苦的,唉,也不知道小皇子、小公主能不能過得去這一關。我倒是盼著他們能平平安安的,順利長成。」
宋竹听他這麼說,便知道他其實還牽掛著宮里的事,雖然她深知陳珚當年娶她所下的決心,但這時亦不免泛起淡淡的不安,便咬著下唇,玩笑般地問道,「你現在是不是後悔當年娶了我呀?」
陳珚白了她一眼,自然地道,「說什麼渾話?」
他把宋竹攬進懷里,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低聲道,「若是沒有娶你,我才要後悔呢。」
話雖然簡單,但宋竹卻听得一陣暖甜,見乳娘背對著兩人,便伸出手摟著陳珚的脖子,枕在他肩頭膩了一會,方才低聲道,「不過,若我不是我爹的女兒,你現在心里怕是要更舒坦一些。」
「那倒也不是。」陳珚還是很自然地說,「你說我真的很想做官家,還真沒有,那個位置登上去以後,便是無窮無盡的煩心事,直到你閉上眼為止,永遠都沒有停歇的一天——我也不是很有雄心壯志的人,請我去做,也許我還得想想呢。」
他笑了幾聲,又道,「只是如今這樣,什麼事也做不得,走一步都要想三遍,也的確是有點折騰人,唉,不過,天下又哪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好事呢?」
他自己已經是看得很透了,宋竹也不好多說什麼,說實話,看著陳珚每天就和她這麼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她也覺得有些難受,畢竟在宋竹的教育里,男子漢大丈夫,那就一定是要出去做事的,不說建功立業,但也要做個對世間有用的人。只是陳珚情況如此特殊,這種事,的確也不能強求。
「說不準日後就有轉機了呢。」她努力地安撫陳珚,「等到局面平定下來,我們就拿聖人給的本錢,開個鋪子去,到那時候,你就有事做了。」
陳珚想了想,自己也笑了,他興致勃勃地道,「說得是,其實開個鋪子也不簡單呢,到時候咱們就喬裝了出去,我收錢,你管賬,專做南來北往的脂粉生意,也讓我多看一眼東京城的美人兒。」
「然後納一個妾,好讓我把京哥抱回娘家去,鋪子也帶回去麼?」宋竹接了一句,見陳珚抬手又想打自己,忙偏頭避過,本想笑出來的,但念及陳珚為官家、聖人難過,便屏住了笑意,道,「是了,你猜若是小皇子不行了,誰會頂上去呢?是景王家的四哥麼?」
——她自己因為沒見過小皇子幾次,再加上聖人又不是小皇子生母,對這件事倒是的確毫無感覺。
「應該不會是四哥了……四哥去年出去打獵,淋了一場雨,也染上了咳嗽,到現在都還沒好。」陳珚搖了搖頭,「現在官家和聖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肯定不會再找個病秧子,尤其是有肺病的進宮……宗親這麼多人呢,慢慢尋訪吧。南學那邊,肯定是能找到個不錯的候選人的。」
宋竹見他情緒不高,也不敢再問,正要張羅著回去吃午飯時,只听得城內層層疊疊,忽然從四面八方都傳來了鐘聲。
兩人對視了一眼,均覺不祥,依偎在一起,靜听完了鐘聲,陳珚方才說道,「一百零八響……恐怕過世的還不止小皇子一人啊……」
他猜得不錯,鄧妃和兩個孩子,一並官家另一名寵妃,都沒能逃過這一次流行痘疹瘟疫的毒手,宮中竟是損失了四個家人,官家悲痛之下,才下令鐘響一百零八,雖然這的確于禮不合,但現在倒也沒有什麼大臣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論起這事兒了。
因為是染了瘟疫去世,喪儀從簡,甚至可以說是辦得很倉促,而大臣們甚至還來不及等到喪儀結束,就開始上奏章催官家收養子了——官家的身子,近年來也是越來越不好,國本不定,實在也不能讓大臣們放心。
而,讓眾人都大為吃驚的是,這一回,南黨卻是一改之前親近景王府的態度,反而大力推薦起了曾被他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陳珚……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