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頭,熱辣熾目,烘烤著世間萬物.本就人煙稀落的小村鎮因著這當午的毒辣太陽更加的寂靜.路上行人屈指可數,零星幾個.其他的人莫不是在路邊的茶水鋪子喝茶納涼.便是在那飯館里吃飯休息.
這時,自街頭慢慢走來一人,慚慚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那是一個女子,身著白色長裙,這長裙破舊不堪,一塊塊的污漬夾著斑斑血跡布滿全身,那血跡有的還是殷紅,有的已干涸成了黑紫之色.她走得極為緩慢,步子看起來有些蹣跚.如此看來,她定是受過什麼傷的.有新傷,有舊痕.最為奇怪的是這麼熱的天,那女子頭上卻用黑色方巾蒙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暗淡無光,疲憊不堪,焦灼茫然的眼楮.
「這都多少天了,不吃不喝連日趕路.她受得了,我還受不了呢!這麼熱的天,趕上這差事,真他媽的晦氣!」
在那女子約模幾十丈外的村邊樹林里,有兩個黑衣男子,其中身形略小男子的抬手用袖子擦擦臉上汗水,極為不滿的嘀咕著.
「莫說這些話,若是給門主知道了,你不死半條命也沒了!」身旁高壯的男子斜瞥了一眼那人,轉首望向那個女子,剛毅漠然的臉,大而炯亮的眼中,劃過一絲不可捉模的波光.
「你說門主這是啥意思,’不死便可’是要我們只保著她的命嗎?別的什麼都不用管?」那男子問道,卻又像想到什麼似的自言自語:「門主,到底是想要她活呢,還是死呢……」
想起門主對她的手段,確是想讓她死,那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莫說她這個弱女子了,便是七尺男兒,也未必承受得了.可若說是想她死,卻又一次次將她從死亡線上拉回.末了,想不通般的搖了搖頭.
他身旁那個男子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門主的心思豈是你我能猜的,我們只管照著他的話做了就對了,若出了差錯,咱們誰都別想活了!」
說罷,目光又飄向前方女子,目中漸漸泛起迷霧,這個女子,她是如何撐到了今天,她身上所受的一切,他光是想想,便會全身發涼.到底是什麼支撐著她,讓她不顧一切的,要逃離那里,不顧一切的,要去那個地方.
這時,只見那女子一個踉嗆,差點倒下,晃了幾晃,又站定了,她抬手撫向胸口,待那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復後,向路邊的茶鋪走了過去.
「小二哥,麻煩您來碗涼茶!」女子在桌邊坐下.對那閑坐著的小二說道,聲音低弱嘶啞.
「來嘍!」小二高聲應著,端來一大碗茶置于她面前,隨口問道:「姑娘這大熱天的還趕路,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那女子未答話,目光掃過茶鋪內那幾個帶著好奇不解的目光看著他的人,落在那滿臉堆笑的小二身上,「請問這里離滄山還有多遠?」
「滄山啊!過了前面的利城就到了.」小二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姑娘你也是去滄山清月莊參加莫莊主大婚的?」
不過看這身……怎麼都不像是去參加喜禮的.倒像是自乞丐堆里出來的,可能那乞丐都比她要好些,至少不會像她這樣滿身血跡.看著像是身上多處都受過傷.可即便如此,她身上透露的那股高貴不凡的氣質,就是這一身破爛衣衫,也無法掩蓋.
「呵呵!」誰料那女子卻輕笑一聲,但那聲音中听不出來絲毫的笑意,卻透著無比的酸楚,無邊的淒涼.她的目光落下,怔怔地望著手中那碗茶水,「我要去問問他……問問他……」她的聲音輕如飄絮,她的目光黯淡茫然,這話像是在回他的,又像是自言自語.一切都是那麼的淡然,可是手中捧著的茶卻微微蕩起了波紋.
「若說這莫莊主大婚,真乃全武林之人的幸事啊!娶的是落雪宮現任宮主林思瑤,一個是武功絕頂的青年才俊,一個是才貌雙全的聰慧女子,真是珠聯碧合,天偶佳成的世間絕配啊!」身邊另一桌上的一個茶客突然開口說話.他平淡無奇的臉上的一副三角臉格外的閃亮.
微一頓,他接著說道:「落雪宮這次慘遭天門突襲,死傷無數,元氣大傷,想恢復昔日輝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好在重新立了新宮主,又與清月莊聯姻,慢慢可以依附清月莊的勢力東山再起。相信假以時日,兩派聯手,一定可以壓制那天門稱霸武林的野心與天門抗衡到底.」
心中一陣抽痛,如利刃劃過.衣袖下的手緊緊纂著,青筋突顯.他們是世間絕配,那我呢?便該是如此下場嗎?
「是啊,還好娶的不是那前宮主寒玉,那個離宮叛派,殘害同門的妖女!也不枉林思瑤一片痴心,為救他被毒針射瞎了眼,成了半殘之人.」她身後的另一書生模樣茶客接了話,語氣極為憤然,「只是可惜了,咱齊國武林三大門派,現已只剩青月莊與天門了.落雪宮一日之內便被天門屠成了人間修羅場,成了萬千英豪的墳場墓地,一萬多英魂啊……」語畢,他搖了搖頭,一副惋惜的神色.
寒玉心底泛起無盡的酸若,她為救他被毒針射瞎了眼,真是這樣嗎?世人不知,難道我不知嗎?就算是那樣,可自己呢,為他…落入天門那個人間地獄般的地方,落入那個比惡鬼還可怕還殘暴之人的手中,受盡凌辱,百般折磨,生不如死.還落了個人人唾罵的妖女的罪名,他便是這麼回報她的嗎?娶另外一個女子……
眼中漸漸有些什麼東西像要奪眶而出,強壓下了,拂開蒙著臉的方巾,低頭喝了幾口茶,入口,也是若的……
「看來真是血鳳轉世的妖女,她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落雪宮弟子的,清月莊弟子的,上萬人啊……」三角眼的茶客輕嘆著,卻又話鋒一轉,有些淒涼的說道:「那里面,還有我一個朋友,兩個親戚,他們都是落雪宮弟子,只可惜那一日,均命喪天門之手!」
「對呀,還有我的一個朋友!」
「還有我的一個兄弟!那寒玉她怎麼狠得下心,傳假消息給他們,害得落雪宮幾乎滅宮.她畢竟也在那里出生,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多少也該有些感情吧!」
其它幾個茶客也接了話.本來他們覺得身旁有落雪宮弟子的朋友或者家人,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可是此刻,此刻卻是無比的遺憾與心痛.
「都說天下最毒婦人心,果真如此,她既跟了那天門門主絕心,必是向著天門的!助天門為禍武林,倒也說得過去.」那書生模樣的人又悠悠開口,語畢,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听著這些話,她黯淡的眼中漸漸泛起一層波光,此刻看起來竟燦亮如星.她低了頭下去,掩下那翻涌的波光,一口氣將碗中的茶飲盡,另一只拂著方巾的另一只手微顫著.世人都信了,你也信了嗎?莫離……
將茶碗擱下,又掃了眼那幾人,寒玉起身向外走去.
「姑娘!您的茶錢還沒給呢!」小二一看要離開的她,趕忙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衣衫,卻不料扯掉了她蒙在頭上的方巾.寒玉驚得轉身,忙將那方巾又往頭上罩去.
「你……你……你是!」那小二看到她的面容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用那顫抖的手指指向她:「你是那落雪宮宮主寒玉!我認得你!」
那樣的容顏他見過一次,僅那一次,卻終身不忘.
那是很多年前,他隨一個為落雪宮辦事的朋友去了一趟落雪宮,也是偶然之間見過她一面,可那如花般嬌麗的容顏,便印在了他的腦海,至今,雖已多年過去,卻還清晰如昨.
只是眼前的這張臉,雖還是那麼美麗,依舊如雪的膚,如黛的眉,如杏的目,如櫻的唇,但那膚上,有了一道道大小不一的傷痕,有的剛剛結痂,有的已成黑紫色.那目,也不復腦海中那個燦若唇星般閃耀的明眸,而是蒙上了厚厚一層淒苦之色.那唇,就像那已快要敗落的櫻,干裂蒼白的沒有血色.
寒玉心中一緊,想要離開,卻怎奈衣袖被那小二緊緊拽著,抽不了身.
小二這一喊不要緊,那幾個茶客眨眼間便圍了過來,還有那旁邊飯館里的食客,還有路旁其它鋪子里的人,都向這邊涌來,本來還極為安靜的村中小街,一時間便雜鬧了起來.
「就是她!你這個妖女,害死這麼多人!」不知誰說著,然後一個什麼東西迎面而來,下一刻,額上一痛,然後有什麼溫熱的東西順著眼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