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尚德又拿來了第二張宣紙,上面寫的是「雞兔同籠」的問題︰「雞兔同籠不知數,三十六頭籠中露。數清腳共五十雙,各有多少雞和兔?」
蘇游只微微一笑,用筆在自己的本子上列了兩個方程,不到半分鐘就解出了答案,不過這次卻不用他解釋,車夫和尚德兩人見他自信滿滿,除了佩服外自然說不出什麼夸贊的話了。其實,要說起來,這樣的二元一次方程題,只能放到後世的初一課程中,蘇游不到十歲時已經對這樣的問題毫無壓力了。
大約半柱香後,尚德又拿來了一道三元一次方程的題,有個名目叫「韓信點兵」。——「傳說漢朝大將韓信用一種特殊方法清點士兵的人數。他的方法是︰讓士兵先列成三列縱隊,再列成五列縱隊,最後列成七列縱隊。他只要知道這隊士兵大約的人數,就可以根據這三次列隊排在最後一行的士兵是幾個人,而推算出這隊士兵的準確人數。如果韓信當時看到的三次列隊,最後一行的士兵人數分別是兩人、三人、四人,並知道這隊士兵約在三四百人之間,你能很快推算出這隊士兵的人數嗎?」
這樣的題當然也難不倒蘇游,如果不是他故意拖延時間讓出題者不太過難堪的話,他甚至可以在一分鐘之內給出答案的。
不過,蘇游不再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孩子了,所以他故意多花了十多倍的時間假裝努力求解這本就不難的題目,以免自己的聰明太過驚世駭俗。
破壞永遠比建設省時省力,好在那位殿下也只是從古書或是道听途說里做一回文抄公罷了,也並不算是出題者,當蘇游一一求解出正確答案後,他的心里也不免有些撿到了寶的驚喜交加,遂叫停了車隊。
蘇游下得車來,先是到路邊一陣干嘔,卻並沒吐出什麼東西來,想找水喝時,卻見道旁幾百米外就是河了。而另一邊則有一座幾里見方的小山坡,零落的灌木叢在雨過天晴後影影綽綽,幾十兵丁已經雄赳赳地沖過去圍獵了,留在楊暕身邊的護衛不過四五人而已。
婦女們也相繼下了車,拉圍擋的拉圍擋,擺軟榻的擺軟榻,明顯是要在這渭河邊上來上一場遲來的春游,可不是嗎?如今的時令都已過立夏了,再過兩個月,就可以秋游了。
「不知足下還有什麼能耐?」尚德微笑著向蘇游拱了拱手,楊遠遠地向蘇游點了點頭表示承認了他的聰明,卻並不招呼他上前。蘇游當然能理解,無論是出于安全考慮還是因為身份的差別,王子怎會如蜜蜂看見蜜一樣往自己身上蹭吧?
「還有什麼能耐?做飯燒菜算不算?畫畫呢?也許只能算是愛好罷了。」蘇游沒有告訴尚德,其實他的工作是一個攝影工作者,更多的時候則是在圖片上加上自己的一些旅行隨感發到某些驢友雜志上。後來有人說,懂攝影藝術的只有冠希老師一人,其余的只不過是玩器材罷了;有感于此,蘇游也開始在旅途中增加了寫生和油畫之類的藝術創作。
而在某種意義上說來,他還算是一個吃貨,而對于一個追求高質量生活的人來說,多少是翻過一些菜譜的。
尚德听說,只是一笑,蘇游也並不在意;自又不管不顧地蹲在水邊,用手鞠了兩捧水喝了後開始洗臉。
河水也並不理會他,只涓涓東去,不舍晝夜。
「咱們這里最好的廚子昨天傷了風,怕是動不了手了,你能否幫點小忙呢?」尚德去而復返,猶豫之後對蘇游說出這樣的請求。「君子遠庖廚」,這樣的請求當然是屬于侮辱人的一種,可是蘇游卻偏偏沒有這樣的覺悟。
「做飯嗎?那讓我試試。」蘇游點點頭以示答應。
在他生活的時代,「君子遠庖廚」這話早已有了新解,或者說,經過了兩千多年以後,原來的那個時代已是人心不古了,他們已經沒有了春秋時代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君子遠離庖廚,眼不見心不煩,但肉照吃,多虛偽啊。
蘇游扎好頭發,洗淨了手,幾個幫手已經生起了火,他只記得其中一個叫「青荇」,一個叫「紫蘇」;小的不到十三四,大的已過三四十了,她們衣衫簡樸,臉上也沒什麼姿色。
一想到那位爺是楊廣的兒子,蘇游對兩女的容貌算便心下了然了,——理所當然,按傳統楊廣家是沒有漂亮使女的,為了得到太子之位,楊廣常常穿粗布衣服,使用簡陋的家具,就連使喚之人都是非傷即殘,要不就是容貌平平。
而楊廣的次子楊暕,偏偏又是一朵奇葩,不僅飛揚跋扈,還深得父母楊廣夫妻和祖父楊堅之喜。
但兩人的名字,還是讓蘇游不免罵了那楊暕一句「吃貨」,想想又暗夸了他一句,畢竟,兩人的名字即使是菜名,但也真有出處。《詩經》中「參差荇菜,左右流之」一句,已讓人想入非非,或許蘇游的確是太累了,一夜的忐忑,再加上半天的逃亡讓他失去了太多的力氣。
青荇和另幾個小丫環則在另一邊洗菜,菜色並不復雜,無非菘菜雞蛋之類的,——菘菜,也就是後世的白菜,——令人叫絕的是竟然還有茄子。
「我就做這個吧。」蘇游指了指那幾個還水淋淋的茄子。
「啊,你認識這個?」青荇的驚訝顯得有些少見多怪。
「這個東西很稀有嗎?在下……在下記得曾經吃過,不過,也許是在夢里。」蘇游並不確定這茄子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但的確是記得它和甘蔗的產地應該都是在東南亞,也許是越南,也許是馬來西亞一帶。
蘇游第一次做紅燒茄子之前,查到過最早記載茄子紅燒法的是《齊民要術》,那本農書寫于北魏,離現在已經一百多年了;在四百多年後的宋初,有個士子仍然是第一次吃到茄子,並稱之為「昆侖紫瓜」。——這充分證明了茄子的珍貴,大概只有上層人物才能吃到。
蘇游所不知道的是,晉時陶侃與溫嶠平蘇峻之亂時,兩兵匯合之處正是一片茄子田,離現在他所處的年代至少已經近三百年了。
蘇游一時又想起了《紅樓夢》里那道著名的「茄鯗」,——「這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籤了,只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都切成釘子,拿雞湯煨干,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
「你是說,你吃過這南海紫瓜?你還會三種做法?」豫章王殿下難免吃驚不小,今年開春時他在揚州街頭偶然閑逛,踫見這茄子長得奇特,又听賣花人的一番吹噓,才花了高價買了十多盆,本來以為是罕物,是要敬獻給皇祖父楊堅的,幾個月下來,也吃了幾次,無不是水煮或清炒。雖然沒品嘗出什麼好味道,但他一直堅信能大補,此時听蘇游娓娓道來,難免驚詫莫名。
「恩,做這個……這個南海紫瓜,在農書《齊民要術》上是有載的,確是在瓜目下,但名稱卻是「茄子」,所以許多人忽略了,而有些地方,則稱之為‘昆侖紫瓜’。」蘇游一邊說著,又掰著指頭計算著調料,差點又說漏了嘴,也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白糖黃糖一說,辣椒肯定是沒有的,因為辣椒的原產地在美洲大陸,而哥倫布還需要近八百年才能登上歷史舞台。
十多分鐘過去,蘇游在楊暕面前表現了幾近完美的刀功,兩個茄子切成了均勻的細條,各種調料準備完畢,接著便是下鍋,這是紅燒茄子的做法,可惜的是兩個茄子實在顯得量少。
另外兩個茄子,早已經被蘇游埋到了溫熱的灰燼中,上面依然燒著火。只等茄子悶熟,加入豆豉蒜瓣油鹽什麼的搗碎即可食用,這是蘇游家鄉的土法,也不知何名。
紅燒茄子和灰悶茄子一一做好,眾人從蘇游的做菜的手法里已讀到了藝術,何況藝術品又幾近完美呢?楊暕與夫人分食完畢,直呼美味,等到打獵的人回來,蘇游把一只小鹿全用來燒烤,還用兩只野鴨做成了叫花雞。
這些從來只是把動物扔進大鍋里瘋煮的人,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美味;吃過之後,大家對蘇游的稱贊自是連連,而蘇游也在不斷的嘗菜中填飽了肚子。
一伙人正吃得嗚呼哀哉,卻有幾個鄉民走了過來,高呼著譴責和抗議,原來是因為那幫兵痞在圍獵的過程中踐踏了他們的莊稼和藩籬。
「給他們幾斤銅子,好好打發他們,警告他們別試圖報官,也別試圖打听本王到底是誰。」楊吃得高興,並不計較幾個小民的聒噪,反倒是想用錢來息事寧人,但他卻好像忽略了,那迎風飛揚的豫章王大旗,就像是暗夜中的螢火蟲,深深地出賣了他……
好在,不管是刁民也好,順民也罷,譴責和抗議都只是一種死要面子的表演罷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並且還有銅子做遮羞布,他們很快選擇屈服了,然後一哄而散,從此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