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尚德給蘇游牽來一匹駿馬,又听說他不會騎乘的時候,一陣無語。
如果讓尚德知道蘇游的「君子六藝」其實只會最初級的「書」和「數」的話,不知道他會翻幾次白眼,又是吐血幾升。還好,蘇游肉多,臉皮也厚,很自覺地繼續窩在青荇與紫蘇的那輛馬車中,繼續顛簸著前行在通往長安的官道上。
這一段路顯然是少有的高速公路,寬大的青石板道可以同時排列五六輛馬車。最早的高速公路大約出現在秦朝,而國道的出現則更早。早在商周時期,各諸侯國都之間,都修築有齊整的干道,溝通彼此。洛陽的那一段最是筆直,被《詩經》形容為「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國道兩旁,麋鹿游行,飛鴻滿野。
魯迅先生曾經這樣描述孔子周游列國——「當時花旗白面尚未輸入,土磨麥粉多含灰沙,所以分量較今面為重;國道尚未修成,泥路甚多凹凸,一顛一頓,一掀一墜,胃被沉重的面粉墜得大起來,消化力隨之減少」,于是孔子就得了「胃擴張」。
魯迅的論斷里有兩點值得商量︰一是說孔子吃面。當時北方最流行的主食是小米,士大夫的俸祿和兵糧都是小米,漢朝以後吃面的才多了些。二是說當時沒有「國道」,其實是有的,而且很多。在諸侯大國之間都有大道直通,這從商朝、周朝開始就開始營修了。路面經過人工夯實,軍隊出征動輒就是三五百輛兵車從這上邊走,可見道路規模和質量不會差。對國道的維護修理也是政府專項職能之一,並且道上還設關口,向往來商人征收關稅。
遇上軍隊來了,道邊每三十里固定距離就有驛站傳舍,供軍人依附,露宿休息使用。傳舍還有專用馬車在國道上跑,但只給公家人預備,他們出差的時候使用。孔子周游之時,身份是平頭百姓,所以是不能坐專用車的。當然孔子有錢,有自己的私家車坐,那誰也管不了他。總之,這個道路及輔助設施相當完善,足夠稱為國道了。魯迅是不必太為孔子的寶胃被顛壞而擔心的!
車嶙嶙,馬蕭蕭,不過半日光景,長安城高大雄壯的城廓已在眼前,首次見到這原來面貌的千古帝都,蘇游也不禁被它凝滯出的威嚴肅穆的氣氛所感染。雖然去過故宮,可是宮牆之內的世界哪有這樣的威懾肅殺的氣氛?
長安位于有「八百里秦川」之稱的關中平原渭河南岸,之前有周、秦、漢、西晉、前趙、前秦、後秦、西魏、北周建都于此。城南是秦嶺山脈中段的終南山,重巒疊嶂,陡峭峻拔,成為南面的天然屏障,有「重巒俯渭水,碧嶂插遙天」的磅礡氣勢。北則有堯山、黃龍山、嵯峨山、梁山等構成逶迤延綿的北山山系,與秦嶺遙相對峙。
在這些山嶺界劃出來的大片沃原上,長安城雄據其中,渭、涇、灃、澇、潏、滈、、灞諸水宛如晶瑩閃爍、流蘇飄蕩的珠串般環繞縈回,形成「八水繞長安」之局。這些河流猶如一道道的血脈,既給長安城提供豐富的水源,也使都城充滿活力。
楊二一行來到長安城正東春明門的時候,路人並不能從衣飾上看出這一行人竟是皇家子弟,而且還是太子家人。因為在楊二的刻意下,無論自己還是兵丁都換上了最樸素的衣服,甚至是新衣服上也打上了幾個補丁。恩,這是艱苦樸素的楊家傳統,雖然不至于「一雙襪子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但楊二有一個愛穿粗布衣服的皇祖父,有一個為了討好皇祖父而勤儉節約的太子父親,自己當然也得按傳統把綾羅綢緞壓到了箱底;雖然這未免有「錦衣夜行」之憾,但楊二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守門的竟是楊二的老相識,兩人人一番抱拳擂胸的招呼,蘇游不用多想也知道這位是門閥子弟了;楊二與那人聊了一會,知道了現下的大興城已經實行了戒嚴。即便楊二無須檢查而進入城門,也還是規規矩矩排了隊。排隊的功夫,楊昭的車馬也隨後而至了,而就在兩個車隊進入長安城的時候,同時傳出了主宰大赦天下的詔書。
顯然,這甲子年,文帝楊堅的最後一年,六月的第四天,不是一個平靜的日子。這一天,蘇游真正來到了這個似新卻老的世界,而他,只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長安城的主軸是一條南北向的朱雀大街,皇城的南門為朱雀門,朱雀大街在朱雀門與長安城南城門明德門之間。但蘇游第一次進長安城卻如林黛玉進京一般,都是由東向西,到達城中心時,再沿著東面的皇城根折而向北,而從皇城的正東門隨喜門進去以後,就能達到東宮了。
蘇游由東而來,經過道政里,然後到達的就是東市,但他卻未曾在意佔地差不多一個里大的大興善寺。隋時尚未有宋代的「勾欄瓦舍」,城市里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市民階層,所以,無論東市還是西市都屬于有官監督的城市商業中心,屬于長安城的b。
市集是定點定時的,午時以後才開始,日落前收攤;開始或結束都有人響鞭為號,一如官員上朝下朝;市集里有來來往往的管理員,都腰懸鞭子,一如同蘇游本來那個世界的城管,這樣的街市風格源于周朝,一千多年來,萬變不離其宗。
列國時孔子曾放言︰「富貴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富貴不可求也,從吾所願。」這「執鞭之士」,就是最初的城管,那個時候孔子就知道城管的油水,並準備投身其中。
一路行來,夏日的炎熱里,大興城中的衛兵都懶洋洋的,可是街上行人仍然是熙熙攘攘,為了利來又為了利往;販夫走卒,還有商客大賈,都擺月兌不了這忙碌。就速度而言,眼前這些人比起後世北京西單或是成都春熙路上行色匆匆的人流都好像是散步,可是,在大太陽底下的這種閑適卻給蘇游這個來自另一世界的人一種滑稽的印象。
街道上的色調,自然是以土黃色為主,巡邏的兵丁和下了朝的官員無不著黃色,而老百姓,則以灰色為主。蘇游的眼中也就如同看到了黑白電影,又像是回到了解放後最初那三十年。按五行終始說,隋朝順應的是火德,朝會上除了皇帝著黃袍外,官員均以紅色為主;但日常服裝均以黃色為主,皇帝有別于人,只是多系了個十三環金帶扣。——當然,這是禮制所定,事實上無論是楊堅還是楊廣,所系的都是鐵帶扣。
看著前面的車馬轉而向北,蘇游料想著這長安城也並不大啊,一時又想到《大唐雙龍傳》里的「楊公寶庫」了,便問旁邊的青荇,「剛才那橋可是躍馬橋?」
「不是,那座橋在長安城西面,離西市不遠,因橋的兩旁皆屬富商貴冑聚居的地方,亦稱為富貴橋。永安渠接通城北的渭河,供應長安城一半的用水,是水運交通要道,這座躍馬橋更是長安最壯觀的石橋。所以不到躍馬橋,就算不得到過長安城!」
「哈哈。看來在下明天倒要特意來此一游了?」蘇游說著話,竟跳下了馬車,不過在這繁華之地,車速快是快不起來,慢也慢不下去;長安城是不容許騎馬奔走的,除非是有緊急軍務。所以,長安雖然不大,但「一日看盡長安花」也純屬扯淡。
據說躍馬橋是一座石拱橋,可惜官本位的思想無法讓人從碑文或是官方發表哪怕只字片語中得知設計者就是那個留下了趙州橋的李春。
顯然,躍馬橋無論是從規模還是作用上都大過趙州橋,蘇游尚未到達躍馬橋,卻首先想起了楊公寶庫,以及楊素。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