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佳麗一邊低唱著蘇游盜版的《明月幾時有》,一邊紛紛作別而去;蘇游正為自己換了個蘇詞序言就蒙混過關而沾沾自喜時,來雁北卻有些手足無措了,畢竟是沒什麼與男子單獨相處的經驗,不知道對現在酒醉的蘇游如何處理才好,遂走到他身邊輕喚了聲,「橫波兄。」
蘇游听她一喊,便抬起頭來,賊賊一笑,「你的姐妹們真是海量,若不是早些裝醉,免不了要真醉一場了。」不過,蘇游如今雖然嘴硬,卻是滿口酒氣;來雁北知道他此時已在半醉半醒間,也不點破,正想夸一句蘇游「不實誠」時,卻听門響了幾下,來雁北在蘇游旁邊站直了身子,便應了聲,「誰呀?」
卻是一個五十上下的漢子,不請自來,口中卻道,「小娘子,本店要打烊了,您看?」
「結賬嘛,我家侍女不是已在櫃上存有銀子嗎?」
原來是結賬的事,蘇游當然沒有讓女人請客的習慣,理所當然道,「蒙雁北小娘子邀來姐妹相賀,蘇游怎還好意思讓你請客?掌櫃的,一共多少,都在我賬上。」
「一共三兩銀子,您內。」
蘇游便打開荷包,開始數錢。——這個時代官方流通的貨幣是五銖錢,銀子這時候並沒有流通,但是銀子向來和金子一樣,都是極為稀缺珍貴的東西,但大宗交易也會用到金銀當等價物,金銀的兌率是一比十,而一兩銀子則相當于十貫,一貫為四斤二兩,差不多是一比六十的樣子,這都是按重量計算的。不過當時的銀子都是弄成一錢一個的,相當于一百個五銖錢,俗稱銀豆子,三兩銀子當然要數出三十個銀豆子才行。
不過,當蘇游剛數到二十五的時候,這掌櫃面無表情得來了句︰「對不起,剛才好像本在下弄錯了,一共是五兩銀子。」蘇游看著他不像是開玩笑,繼續數錢。但當蘇游差點數到五十的時候,這廝又說了句話。
「對不起,其實是六兩。」表情還是那欠揍的樣子。
蘇游這下當然知道他是在戲弄自己,只是自己的錢袋里確實是不足六兩了,而且他也知道,即便自己數出六兩,他也會把數目逐步往上加以達到為難自己的目的,可是誰會把十兩八兩的東西老隨身攜帶著?這不是有病是什麼?這一套把戲在後世被施耐庵寫進了《水滸傳》,花和尚當年就是這麼戲弄鎮關西的。不過,蘇游雖然知道什麼意思,卻也吃這一套,至少不會有什麼男人會在美女面前丟份兒吧。
心中怒氣一閃而過,當時就從綁腿上取下錳鋼匕首,用力拍在身前案上,口里卻也下了狠話,「蘇某向來行事低調,不知道得罪了哪路大神,能給句痛快話嗎?」來雁北想不到蘇游反應如此激烈,驚得把手搭在蘇游肩膀上,暗示他別沖動。
那掌櫃的卻似是不怕蘇游發狠,猶自笑道,「蘇游,明說了,我就是想刁難你。你真要走沒人攔你,但你得落個吃飯不給錢的名。」
蘇游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不怕打架,可是若是傷及來雁北,那可就…….還是選擇了息事寧人,這大約也由他的性格所定,裝作哭喪的臉道,「就是讓我從狗洞里爬出去,也得先給扒個口子吧。」
掌櫃卻好似意興闌珊,淡淡地道,「給我說句好听的你就能走,一句就行。」
來雁北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說道,「掌櫃的,過分了啊。」又轉頭看著蘇游,蘇游一觸踫到她的眼神,心里又不免給自己打氣,暗想這個時候咱可不能認聳。可是人家早已說過自己可以自行離開了,此時有些後悔自己死要面子搶著結賬,又想著即便自己不主動結賬人家也還是會用其他方式找茬的。蘇游越想越心驚,這明顯是一個圈套,並且這個圈套從他接到請柬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布下了,虧得自己剛一見她面就意亂情迷進退失據的,自己今天是怎麼了?
可是,再看來雁北亦有些生氣的神情,蘇游還是一廂情願地告訴自己,這事是突發事件。這種時候他當然不願意讓這女子看輕自己,遂緩緩地道,「什麼算是好听的,給你指一條財路願意听嗎?」
「那就看這條路通向哪了。」
「你先去拿文房四寶,蘇游不會讓你失望。」蘇游說完,掌櫃的倒也干脆,直接就退了出去。來雁北終于按捺不住,對蘇游低語道,「橫波,恐怕你已猜到這醉月樓是我家的產業了,之前二哥找過你,我尚不放在心上,想不到事情發展成這樣。」
蘇游听他如此表白,心寬了不少,卻也給自己提醒,「假作真時真亦假」,看來自己的心亂了,若是無欲無求,又怎會如此輕易著了別人的道呢?來雁北知道此時多說無益,這樣情形下估計自己說什麼對方都不會相信的,也只好沉默,轉過頭去時,淚水卻落下。
「想必你也知道,戰場生最嚴重的意外便是馬失蹄。若是在平時,失蹄什麼的並沒什麼大礙,讓馬休息休息就好了,可是在戰場上因為馬失前蹄而喪命的不在少數。如何避免這種情況呢?那就是讓馬也像人一樣穿上鞋子,于是,你就看到了馬蹄鐵…….」蘇游一邊說,一邊畫出了馬蹄鐵的樣子,又說道,「據我統計,以往幾次戰爭由于失蹄造成的損失能達到三到四成,若是戰馬都釘上馬蹄鐵,當可避免這比損失,也就是說,這馬蹄鐵的價格,相當于這損失掉的三四成戰馬。」
蘇游當然沒有具體統計,但他的說法也並不駭人听聞,來護兒可是大將軍,想在戰馬身上糊弄他們顯然不且實際。不過,蘇游的馬蹄鐵價格,實際上是夸大了,最多也就是第一批戰馬的幾成罷了,到了以後,人人都知道了馬蹄鐵,當然就不值錢了。
得到了蘇游的馬蹄鐵圖紙後,那掌櫃的自然不會再為難,不僅沒收蘇游的酒錢,還禮送他出了大門。蘇游帶著小九走出老遠,回頭仍見來雁北孤零零地站在當地,一時心又軟了下來,卻也只在心里默默地說了句︰「來雁北,你要好好的。」
來雁北回轉醉月樓賬房里,看到那掌櫃的時,心情猶未平靜,語聲哽咽道,「孫叔,你剛才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現在至少確認一件事,你在他心中重過幾千兩銀子。」
「可是我最看不慣小人當道,龍游淺水。」
「這麼說來,孫叔倒成了小人了。你想想這麼多年來,孫叔何曾欺負過人來?門閥和寒門間有鴻溝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們來家算什麼?門閥眼中,亦不過是寒門罷了。不管怎麼說,至此以後,孫叔站你這邊了。」
「我知道孫叔是為我好。只是,恐怕以後見他也難了。」來雁北感嘆了一句,聲音越來越低。
唯有窗外雨聲滴答,秋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