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隋帝楊廣站在樓檐下,背著手遙望著遠處的北邙山,低吟著漢朝李延年的詩,當年漢武帝听他唱完,不由喟然嘆息,妙麗善舞的李夫人因此而被召見。然而,楊廣卻未吟完這首詩,反倒因此嘆息了兩句︰「有一顧傾城者,自然是佳人;而被人兩顧傾國者,豈非昏君?」
「陛下,最新的《東都新聞》出版了。您看?」王義見楊廣站在風雪里已經足有一刻之久,忍不住提醒。
「哦,是嘛?朕倒想看看齊王做的好事。」楊廣說著話,已經回身進殿,里面的大銅鼎里燒著上好的竹炭,殿里飄著一股原本是竹子散發出來的清香與檀香混合出來的香味。
隋帝楊廣滿懷期待地拿起桌案上那份報紙,這已經是楊他們出版的第二份報紙了,早在第一份報紙出版的頭一天楊二拿著樣刊進宮後便獲得了楊廣的首肯,隨後兩天楊二又起草了《出版法》讓他親自審核。無疑,這兩件事辦得都很合楊廣的心意,並且在他的意識里,這報紙是為他而辦的。
果然,報紙的第一版一如既往地刊登著朝廷最近的兩條人事任命和詔令要聞︰「一、帝以齊王暕為河南尹、開府儀同三司,以榮郡守楊玄感為鴻臚卿。二、帝置洛口倉鞏東南原,築倉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
楊廣一目十行地邊點頭邊翻到了第二版,上面的內容還是如同第一份報紙的格式,作者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對第一版人事和詔令進行了一番解讀,包括簡要地介紹了相關官員,以及對于朝廷做出這些詔令的好處進行了展望;楊廣對此有些皺眉,「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是傳統,報紙的編輯手伸得似乎有點長了。不過,他又很快被四五版的東都要聞和花邊新聞逗笑了,看到齊郡起點書院的考試方法時心一下便豁然開朗了。
如今科舉考試已經有了十多年的試驗,可是招攬上來的人才呢?他印象深刻的不過三五人,而真正有才的不過劉焯劉士元一人而已,可是對于他的大業,這迂腐的儒生又能有什麼幫助呢?琴棋書畫還有明經詩賦都是虛的,而起點書院開創的考試方法就很有意思,至少能保證考出來的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是,如今門閥的力量畢竟還是太強大,百官必然不會同意改變選曹制度的。
看完了齊郡起點書院的介紹後,隋帝往下看時,又看到一個讀者的來信,上面說的是某人有次去酒樓喝酒完後,無法及時結賬的尷尬,因為銀子太重而不足以付賬了,那位讀者提出了使用紙幣的想法。隋帝冷冷一笑,這貨一頓酒席就花幾十兩銀子,這得有多敗家啊,不過,身上所帶銀錢不足,的確夠難堪的,或許這事可以咨詢下阿孩,畢竟他開辦了銀行。
顯然,這事是蘇游的親身經歷,只是一不小心把當初的遭遇夸張了一些。回來以後他就想,如果後世的刷卡時代,他顯然不會有此磨難,就算是用紙幣……于是,他想到了銀票,既然錢莊已經創辦成功,銀票的發行可謂是水到渠成的,但這里卻有個授權問題,從古至今,國內流行的貨幣都是朝廷制造和把持的,如果貿然發行銀票,會否僭越?所以蘇游與楊二一番溝通無果後,才把這事捅到了報紙中,只是能否引起相關人的注意,卻實在沒抱多大希望。
楊廣嘆了口氣,快速瀏覽下去,至于第三第四版的經典解讀他倒沒什麼興趣,這樣的文字他已經讀得太多了,何況剛才又使他想起那幾個滿月復是這些東西的秀才呢?那兩版廣告則讓他感受到了東都之大,上面各種貨物五花八門,各種廣告詞更是舌燦蓮花,讀到此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離民生似乎有些遠了,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又翻回第二版對于建造糧倉的解讀,不由得又搖了搖頭,「風雪交加,運河大概或已冰凍,此時急著建糧倉,是否勞民傷財?」
隋帝搖頭的時候,楊二也在搖頭,這兩期報紙的銷售量與他的預期實在相差太遠了。
「殿下一定听過魯人徙越的故事。」蘇游倒不是太著急,畢竟新鮮事物需要適應期,而且最近風雪天氣,為了份報紙出門的確有些說不過去,也就是說,天時地利人和之中似乎前後都缺啊。
「當然,——魯人善織鞋,他的妻子善于紡絹,他們想要搬到越國去,可是越人是不穿鞋子不戴帽子的,所以他們注定無法發揮所長,于是街坊鄰居都勸他們不要遷移。橫波想說明什麼呢?」楊二畢竟是讀過書的有文化的臭流氓。
「很多文本上,故事到此也就完了。可是也有的文本上還有一句,魯人對曰︰‘夫不用之國,可引而用之,其用益廣,奈何窮也?’事實上,我們這些後人已經證明了這魯人的眼光。」
「橫波倒是越來越有禪機了,貞倒以為如今陛下能夠點頭就已經是巨大的收獲,何況形勢越來越好呢。最近的狀況,與這寒冬也不無關系。」王貞此時也站在楊二身邊,同行的還有喬令則,但喬令則為了顧及王貞的儒士自尊,並不開口說話。
「倒是本王性急了,不如下次旬休時,咱們飲中八仙再聚于此,可好?」
離他們第二次相聚其實也就十天時間,最近四十天大家的確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但十天後的相聚畢竟意義並不一樣,如果說第一次在翠雲峰是起點,上回是剪彩,那麼十天之後則是慶功宴了,楊二能提出這聚會,說明在短暫的失落後又恢復了對報紙的希望,蘇游點了點頭給了無聲的支持。
「咱們還是要低調從事,免得別有用心的人誹謗咱們結黨。再說,咱們這不是剛剛從報館出來嘛,殿下此次來報館慰問,我等無不感激涕零。」這是王貞的想法,說得有些夸張,卻也面面俱到。
「殿下不是授了河南尹、開府儀嘛,也可正大光明地組閣了。」喬令則陪著楊二走了半天,雖是才說話,也一下點到了要害。
閣下這個詞誕生于漢代,是用來稱呼對有資格「開府儀」的高官。東漢末群雄並起後,郡守也有資格稱之為「閣下」,而後,「閣下」這個詞弱化成了對高官、貴族的敬稱。
「殿下組閣之事,恐怕還是由陛下操控;若是陛下不管不顧,殿下組閣就更沒意思了。」
「孝逸說的很是,若父皇看重我,必然會派幾個有分量的大儒來輔佐,若是他放手我做,我卻只能縮手縮腳了。」楊二點點頭,有點「心憂炭賤願天寒」的心理,內心深處希望用自己用熟了的人手,可是人手都由自己選的話,又體現不出父皇對自己的重視。
「蘇游對于報紙的銷售情況倒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蘇游不願意在開府這個問題上多談下去,畢竟,現在自己的官職處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用官職的能量幫楊二的忙樹立自己的位置顯然不太現實。
「把報紙變成官辦,強制商家訂閱如何?」蘇游說得理直氣壯,因為這也是他那個時代的報紙銷售的途徑,至于「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之類的歷史,只存在于兒歌中。
「這個想法,听起來對大家都有好處,孫伏加杜克明他們因此有了出路,但是,對于殿下來說嘛……誰也無法保證這報紙歸殿下所管,而我們的存在也將很快暴露出來。」喬令則的腦子亦是靈活異常,他邊說楊二邊點頭,喬令則的地下力量雖然眾所周知只瞞得皇帝一人,但黑暗力量的故意公開與秘密顯然有本質的區別。
「蘇游的想法的確不太成熟。」蘇游懊惱地說了句,畢竟大家不再談開府的事了。
在雪地里站了許久,大家也有些乏了,楊二還想邀王貞和蘇游去飲酒,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推卻了,只等送走齊王和喬令則,蘇游才和王貞返回報館。自然也免不了在喬令則身後說他的壞話,這人的名聲最近的確不太好,欺男霸女的遲早會影響到楊二名聲的。不過,楊二原本就是紈褲,從離開京城三四年依然坐穩「京城首惡」的交椅這事就能看出他不是什麼好貨;所謂近豬者吃,大概他也不會太在意喬令則的聲名以及對他的影響的。
見蘇游王貞兩人回轉,屋中眾人也並不意外,孫山強笑道,「殿下對《東都新聞》很失望吧?」
「那倒不是,殿下只是對銷售量有些郁悶罷了。」蘇游搖了搖頭,找了個地方坐下;雖然這個屋里並沒有爐子,但是暖氣管道已經通了過來,所以這屋里也並太冷,但蘇游不知道怎麼還是打了個哆嗦,然後又道,「其實我建議過殿下把報紙轉為官辦的。」
「陛下當然不會答應。」杜如晦點點頭,也知道蘇游估計是為這里還沒官職的幾位著想,當然感激。
「那是自然,橫波的想法的確不太成熟。」王貞還在站著,走到了杜如晦身邊看他排版,其時眾人早就停下了手上的活。
「好在,至少有一人看好了這份報紙,所以殿下一咬牙,準備虧本經營。」蘇游點了點頭,也並不為王貞的說法辯駁。
「那人當然是陛下。」孫山杜如晦祖君彥都一齊猜測,劉善經卻徑直說了出來。
楊廣忽似心有所感,手一哆嗦,宣紙上滴下了一大團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