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會是在十月下旬的第一次朝會上討論通過的,雖然此次朝會也有反對的聲音,但無關大局。
「丫理論基礎一套一套的,如果不因此忘國的話,後世或許可以為他出一本書,名字可以叫《隋煬帝思想》。」太常卿高此時惡狠狠地想著,不過這的確是胡思亂想,——如果隋帝不因此亡國,謚號怎麼能用貶義呢?
理所當然,這一次提出反對聲音的依然是高,倒不是因為高喜歡和楊廣唱反調,實在是如今這年輕的皇帝做事太過理想化,且不計後果。沒錯,他似乎永遠只堅持兩條原則︰一,朕的想法于國有益,于大業有益,朕說的話永遠‘偉光正’。二,如果你不同意皇帝的想法,那麼請參照第一條。
「此樂久廢。今或征之,恐無識之徒棄本逐末,遞相教習。」當他在朝堂上說出此番話時,隋帝並不接話,其他朝臣也都鴉雀無聲,君臣一時之間都對這位重臣不約而同地做了冷處理。
重臣嗎?或許應該在這兩字前面加個「曾經」。如今的高已經老了,已經越來越不適應朝廷里的虛與委蛇,于是官也越做越小,從納言變成了太常卿,而且,他也感覺到了自己越來越被邊緣化,他甚至都看不懂那些因他推薦而佔據要職的同僚,比如蘇威,比如宇文愷,等等等等。
更可氣的是,如今這世博會主要工作還是得太常寺來做,可他卻不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提出反對意見。如果贊同是大違心意,那麼反對就是逃避責任,于是在他說出那番話後心就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
悲哀啊!高頹喪地坐在馬車中,有那麼一刻竟然想到了隱退,可自己當初為何還要響應他的征召回朝呢?又自嘆道,「周天元以好樂而亡,殷鑒不遠,安可復爾。」一時他又想起了他的母親,他的母親當然已死有年,可是她曾經的規勸就如同孔子听完雅樂,弦猶在耳,但高又豈是不知肉味而已?
也許回鄉是個不錯的打算,大約去鄉下做個教書先生也是一種選擇。齊郡的起點書院怎麼樣?畢竟離家鄉不遠。可是,瞧這倒霉名字……
正在高悲催地下朝,失魂落魄地吟詠著五柳先生的「胡不歸」的時候,白明達已經坐在天上人間的大堂上對前來應試的姑娘們進行著海選。敢于用「海」字,當然說明數量不少,事實上,隋帝楊廣還在朝堂上討論世博會計劃的時候,就已經啟動了計劃,這除了說明他勢在必得的決心外,還證明了這個帝王並沒把臣子們的意見放在耳中。
大業二年東都的冬日,顯然是一個可以用濃墨重彩涂抹的季節。隨著朝堂上的討論塵埃落定,各地樂人從各地浩浩蕩蕩地往東都方向飛奔,而兩京人民也開始了夜以繼日的紡織工作以供應樂人的彩服,絲綢緞帶很快被采購一空,由此又衍生出糧食價格的高漲,地價的高漲,當突厥人民戰戰兢兢走過火樹銀花的過道進入東都的時候發現的是一個高消費的虛假而繁榮的都市。
擊水,不起浪花,也泛漣漪。
高消費意味著高稅收,意味著幸福指數,這似乎是一個好消息,當然,或許這只是于楊廣而言。可他不知道的是,具有雄厚勢力的門閥商賈同樣興奮不已,他們最害怕的就是一潭死水,死水里投機獲利太過微薄,平時他們看著平靜的市場時都恨不得沖進去興風作浪,如今搭上了政策的順風車,哪還不力爭成為先富起來的那一小撮人呢?
只是社會的財富並不是一塊無限大的蛋糕,不是出手快的人搶大塊的出手慢也能搶到小塊的。而是,掠奪。雙方對等的合作可能出現雙贏,或者,雙輸。而革命的本質,無非就是掠奪。——或者搶別人的妻女財貨,或者自己的妻女財貨被人搶去。
世博會的開啟並沒有革命那麼嚴重,但無疑是一場變革,由此帶來的物價飛漲使得某些權貴富得流油,而更多的人則無家可歸。難得的是,下了兩場大雪之後,年前的天氣終于毫無征兆地好了起來,所以表面上東都的集市依然繁華,街道依舊太平,而更多的人則習慣了報紙這種新生事物,同時也習慣了跟著報紙追隨時尚。
最近《東都新聞》刊出的一篇強烈譴責扶桑國對天朝大不敬的文章就引起了東都市民的廣泛關注和高度贊揚,酒肆里那些愛國人士更是慷慨激昂,酒肆老板當然喜聞樂見,畢竟,慷慨激昂需要喝更多的酒。
「只要朝廷給我三千執鞭之士,我一定去扶桑滅了丫的!」
「切,還日出之國天子致意日落之國天子呢,真是無知者無畏,好像那個使臣叫小野妹子還是什麼來著?瞧丫那破名字。」
「是啊,那島國不過是石器時代,不知他們如今是否穿上衣服了。」
……
樂坊酒肆里面談論最多的竟然是遠離自己的遙遠的國度,卻無人關注大雪之後洛口倉的修建進度或是物價飛漲後東都人民如何過好這個年;真不知他們是好高騖遠還是喜歡逃避,但報紙引導輿論,把國內矛盾轉移到民族矛盾的做法顯然卓有成效。
蘇游此時亦在市集中閑逛,今年的世博會顯然應該是全民運動,好像自己不參與進來就融入不到這個主流社會似的,于是他可恥地浪費了更多的時間以證明自己的確「來過,見過,以及……嘗試著征服。」
只是,此時東都的酒肆更像是後世網絡里面的論壇,且越是不入流的酒肆討論國外的聲音越大聲,甚至有人堅稱國外有兩個月亮。使得蘇游對此呲之以鼻,這比後世所說的「外國月亮比中國圓」還大膽前衛,不過,貌似《魔獸世界》里似乎有兩個月亮。
「這里水太深了,怕怕。」本來蘇游是想著感受一下民族激情與民同樂的,但在酒肆里坐了一會還是選擇離開,差點就被這些無恥之徒扯淡扯到蛋了,這些地方真是太危險了。
「先生,那些人是西方來的吧?胡子好多。」青荇指著幾個人說道。
「這世博會才辦了一個多月,西方的人怎麼可能在接到邀請後趕得來呢?或許他們是听說有世博會這事,從揚州廣州等港口城市趕來的吧?」蘇游隨著她的指向,果然看到不遠處果然有個胡商,絕對是胡商,從滿臉的大胡子上就能判定出來。
那胡商見蘇游對他微笑點頭,便帶著幾個僕從過來打了個招呼︰「這位先生,請問有什麼能幫到您的嗎?」漢語說得有些生硬,似乎謙卑,卻在他說出這話時已經說明他腦子里根本就沒有「找人幫忙」這道程序,只有「我能幫你做什麼」的設置,這是一個不自覺的、居高臨下的意識位置,這亦是一種大國意識。
「您來自羅馬吧?」蘇游問出這話時就想抽自己嘴巴,《羅馬衰亡史》他是瀏覽過的,羅馬早已在兩百年前就衰亡成了兩個帝國,一個是拜佔庭,一個則為西羅馬,不巧的是,後者只存在了八十年就被哥特人滅掉了,也就是說離現在已經一百二十多年了。
「恩。的確。盡管更多人習慣于稱我為大秦人,或者,海西國人,但您顯然是第一位能正確叫出我的祖國名字的大隋人。向您致敬,博學的先生。」那胡商卻一陣欣喜,使得蘇游一時也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其實,拜佔庭帝國的正式名稱是羅馬,或者羅馬帝國,為了與同樣自稱為羅馬帝國的神聖羅馬帝國區分開,西歐人將其稱為「東羅馬帝國」,不過,這似乎是八百年後的事情了。盡管拜佔庭帝國的文化和語言大多數是希臘的,但其皇帝和臣民卻將自己視為羅馬人。
拜佔庭帝國未被滅亡前,「拜佔庭帝國」從來沒有成為過這個國家的正式或非正式名稱,其臣民也從來不曾將自己稱為「拜佔庭人」,或將首都新羅馬稱為「拜佔庭」。對于那些以羅馬帝國正宗繼承人自居的東羅馬人來說,這並不自相矛盾。盡管他們的語言是希臘語,他們的文化在許多世紀中是希臘文化,周圍的國家也都將他們稱為羅馬人。
假如有人將他們稱為「希臘人」,那麼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侮辱,因為「希臘人」表示「原始人」。拂菻國是中國中古史籍中對拜佔庭帝國的稱謂,亦稱其為大秦或海西國。
「那麼,您也是特意來向吾皇陛下朝貢的?」蘇游亦是鞠躬回禮,並微笑著舉手示意他走向集市邊的一間樂坊。不過,蘇游的語氣中特意加重了「特意」和「朝貢」兩個詞語,以作特別的點明,這羅馬人奸笑一聲,似乎在品味「朝貢」這兩個字的甘美,卻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朝貢不是貿易,卻比世界上最賺錢的買賣——海上貿易的利潤還要高十倍。天朝的大度賞賜,是建立在番邦臣服的基礎上的,所謂「我行王道,諸夏來歸。」萬國來朝,一向是儒人們標榜的天下大治,四夷賓服,國運昌盛的表現。
文革時期,到達中國的英國商人都是揮舞著紅寶書下飛機的,《人民日報》曾受寵若驚的報道說,「這表明,英國的勞苦大眾都支持我們的革命行動,我們的文革大業在世界範圍內深受好評。」後來,改革開放後我們才知道,當時,英國商務部印刷的商務手冊中,提醒英國商人,到中國來經商,揮舞著紅寶書下飛機,可以獲得比以前多四倍的利潤。為了幫助商人獲得這些利潤,英國商務部特地在中國采購了大量的紅寶書,免費給商人發放。
如此看來,朝貢文化不僅在天朝上國深入人心,亦是西方世界航海商人們的終極撈錢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