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想拉你下水,你竟為他們鳴冤?」楊廣不理蘇游和李靖,只恨鐵不成鋼地責問楊道。
楊剛才情急之下站了出來,實是覺得高等人罪不至死,畢竟高等人私議朝政的行為若是放在文帝之時,最多也就是降個職罰個俸祿什麼的罷了,因言獲罪這種事從來都不會發生在明君掌控的年代。
聖人有「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的質問,此時楊廣大義相責,楊雖是有心為他們求情,卻也不知從何說起了。
「只憑太僕少卿的一面之詞就決定一個三品大員的生死,似乎……似乎有失公允。」看著楊無語,蘇游心中嘆了口氣,還是不由自主地站了出來;盡管高對他不屑一顧,盡管許善心與他從來沒有什麼交集,但蘇游和薛道衡總算是相熟的,薛道衡之子薛收又與他共事過,此時他若是保持沉默就實在是讓人齒冷了。
「僅憑宇文化及的只言片語就治你們死罪,的確有些不公……」楊廣卻不理蘇游,反是對高三人緩緩說道。
「父皇聖明啊。」楊听著楊廣要饒恕他們,當即送上一記馬屁,心中也略微松透了些。——這些人擺明是要來投自己的,如果他們因自己而死,以後誰還敢支持自己?
「但如果朕真要憑此殺了你,你服是不服?」楊廣對楊要打斷自己的話給了一個白眼,又接著問高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老臣之心可昭日月,能夠為了陛下的大業而死,實是死得其所!陛下想效仿始皇帝修長城,卻忘了秦朝二世而亡嗎?」高面對楊廣咄咄逼人的樣子,突然想起了幾十年前還在穿**時候的楊廣,于是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冷言以對。
「不作死就不會死!哎。」蘇游本是出語讓他自辯以待楊廣消消氣的,可如今顯然應了後世那句「皇帝不急太監急」,自己出力不投好,何必再堅持呢?
薛道衡許善心也都明白蘇游的好心,可當高用最後的驕傲挽回自己尊嚴的時候,他們便知死神已無可置疑地走向高;他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高那視死如歸的神情,一時也不知為有這樣的朋友驕傲還是悲哀。
帳中之人多半不理解高的視死如歸,眾人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但殊途同歸的是,他們都知道高命不久矣。
「蘇游,準備紙筆。」楊廣點了點頭,他早就說過要成全高了。
蘇游听楊廣點到自己的名姓,才驚覺自己掛名的官職是內史舍人,可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時候楊廣還能想起自己這個工具,可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要寫的第一條人事詔令,竟是要結果高的性命。
「陛下……」楊還欲多言時,蘇游已經無可奈何地準備好了紙筆。
「高誹謗朝政,且恃寵而驕,竟敢口出狂言欺君罔上,著大理寺盡快審理此案,以正視听!」楊廣一字一句把高的罪過說了出來,盡管蘇游等人早想到了結果,此時也是進退失據,不知所措。
楊廣的旨意中雖然要求大理寺議罪,但那也只不過是為了走一遍程序而已,因為他的旨意中的證據似已言之灼灼,大理寺的官員只要接到蘇游手中的旨意,高便是在劫難逃了。
「陛下三思啊。」眾人正在愣神之際,宇文述卻上前一步,貓哭耗子般故作好心勸諫道。
「你再加一句,任何人不得為其求情,有膽敢求情者,一律視為同黨。」楊廣哪能不知宇文述火上澆油的表演?他卻仍是執意添加了這一句,的確還是因為高一直以來桀驁不馴實在是把他惡心壞了。
楊廣看到高就像看到可口的飯菜中的一只蒼蠅一般,再三再四之後,終是厚積薄發動了殺之而後快的決心。
楊廣冷冷地說完這話後,隨即拂袖起身,高則仍如剛才一般硬氣;但正氣什麼的也總是虛物,特別是在幾個如狼似虎一般的侍衛強壯而有力的臂膀鎮壓之下,高一時竟如投入了豬圈的牡丹,鼻中只剩奄奄一息的出氣了。
「對了,還有薛道衡許善心,你們兩人自行到有關部門領罪去吧,記得把宇文弼也叫上。」楊廣快走出帳子時,才頭也不回地宣布薛道衡三人的處理意見,他剛才顯然是被高氣昏了頭,竟差點把他們給忘了。
薛道衡和許善心看著高被帶走,雖是有心為其鳴冤,無奈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此時听得楊廣提醒他們自行前去領罪,他們更像是早已不堪負重的駱駝得到了最後一根稻草,頹然坐倒在地上。
蘇游和李靖默默地走來扶起薛道衡和許善心二老,楊廣則早已去得遠了。
虛驚一場的楊把眾人送到帳外,「珍重」二字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帳外依舊是清風朗月雲淡風輕,可薛道衡和許善心剛來時的壯懷激烈哪里還有半分?剩下的不過是互相唏噓罷了。
眾人正在道別之際,卻見月光下又有兩個深衣博帶的老臣聯袂而至,直至兩人走近時,他們才認出來的竟是納言蘇威和國舅蕭琮。
「陛下不在此間嗎?」楊等人趕緊與他們招呼,蘇威卻劈頭蓋腦地問了起來。
「陛下剛把昭玄兄帶走……」薛道衡趕緊接口說道。
高和蘇威的關系是眾所周知的,薛道衡希望蘇威能夠盡快對前者展開營救,但他情緒實在是太過頹喪,竟然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好在一邊的蘇游和楊兩人不時插上三言兩語,這才使得蘇威和蕭琮得知了事情的大概。
「昭玄兄縱橫朝堂大半輩子,想不到到頭竟然著了宇文小兒的奸計,真是可恨!」說到最後,薛道衡又想起宇文化及的反復以及楊廣的絕情,不由得又是一陣惆悵。
「這樣的話,料也無妨。先帝在時,昭玄兄什麼難听的話沒講過?也沒見什麼要緊的。要是因此而得償所願讓昭玄兄罷官回家,豈非因禍得福?」
蘇威听薛道衡把經過說完,剛才還異常緊張的情緒卻慢慢平復了下來,楊廣對儒學之士向來是禮敬有加的,而且他又常說「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所以蘇威還真想象高這回竟是因言獲罪,他也實在想不出楊廣有什麼必殺高的理由。
眾人听了蘇威的分析,大多松了口氣,高漫吟「田園將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無奈楊廣一直不批他的乞休書,若是因此而落葉歸根,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蘇游身在局外,自是旁觀者清,但他位卑言輕,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無畏兄想當然耳,只怕昭玄兄此次凶多吉少啊。」正當蘇游犯難之際,一直沉默不語的蕭琮卻搖了搖頭低聲道;但眾人並未問其原因,因為如今處置高的楊廣是皇帝,而蕭琮也曾是皇帝。
「那咱們快去為昭玄兄求情吧。」蘇威對蕭琮向來是信服的,此時听了他的斷言後便急急招呼蕭琮往楊廣的行宮趕去,他們來此原本也是為了找楊廣的,這一來一回徒勞無功,卻也順理成章。
「我們無能啊。」薛道衡又嘆了一句,他此時還在計較蘇威竟沒拉他一起去為高求情。
「我們剛才好像忘了提醒國舅和納言,有敢為其求情者,視為同黨。」薛道衡和許善心正在自憐自艾之際,蘇游忽然想到這一茬,遂急忙說了出來。
「那老夫去追他回來,從長計議後,再為昭玄兄求情吧。」薛道衡听蘇游一說,這才驚覺自己實在是情急智昏,找人為高奔走是沒錯的,但錯就錯在蘇威原本就是高舉薦的,更重要的是,蘇威在結黨營私上是有前科的!
開皇十二年,國子博士何妥上奏揭發蘇威和禮部尚書盧愷等人相互勾結,成為朋黨,文帝楊堅令蜀王楊秀上柱國虞慶則等人共同審理了這個案件,結果是——證據確鑿。
楊堅對蘇威的才學還是看在眼里的,于是拿出《宋書??謝晦傳》中有關朋黨的史事讓他閱讀。蘇威聞弦歌而知雅意,隨即月兌官叩頭認錯,楊堅大發慈悲只免除了蘇威的官職和爵位,但那一次因蘇威而獲罪的名士超過一百人。
「還是讓蘇游去吧,我的腿腳畢竟還快些。」蘇游趕緊阻止了薛道衡,這個時候薛道衡顯然不適合在楊廣面前出現,何況他今日的確是驚嚇過度了,薛道衡一介文人,何曾有過這樣生死一線的經歷?
「那昭玄的生死,就拜托橫波了。」薛道衡一拱手,他這可是病急亂投醫了,蘇游如今要去的是趕去阻止蘇威,而非營救高啊。
「我與橫波一起吧,也好有個照應。」李靖看他們計議已定,隨即也向楊辭行,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留下來的理由。
「橫波,藥師,你們量力而行。」楊點了點頭,揮手讓他們自去,他現在也是頭痛得很,原本今晚飲的是慶功酒,原本以為高等人似是商山四皓,可結果卻是一團遭,不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更差點是吃不著羊肉反惹一身騷。
「量力而行?」
這也難怪,高蘇威等人向來是對楊沒什麼好臉色的,所以他不可能說出「盡力而為」來,蘇游感受到楊的親疏有別,輕輕一笑,隨即與李靖告辭而去。
「橫波,你怎麼看?」李靖顯然也並不把高蘇威等人的生死放在身上,此時竟然笑著問蘇游。
可不是嗎?李靖因娶紅拂女而被楊素壓制,雖然他有咎由自取的覺悟並對此毫無怨言,但別人對他的態度他多少還是有些在意的。——在他最無助的時候,蘇威高等人又在何處呢?
「這是陛下的一次試探,或者說他想殺雞儆猴。」蘇游停下腳步,思索了一番後才不無擔憂地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