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開始以為只是些淺表的傷口,取玻璃碎片的時候沒有注射麻藥,陸小朝也沒有哭過,她幾乎都沒有眨過眼楮,只是等到醫生宣布碎片都取出來了之後,她就滿頭冷汗暈厥了過去了。」我听到,是章星辰在說話。
「你記不記得,當年你們一起掉進河里時,她也曾經幫你擋過一塊石頭,結果她手背上的傷口幾乎見骨……」這是秦佳宓的聲音。
我在床上躺著,早就醒了,卻沒敢睜開眼楮,他們也認定我還睡著,兩人輕聲說著話,說的卻都是我。
听秦佳宓的語氣,她不見得在生氣,話語里的惆悵听來也像是對我的擔憂,如今在這兩個人面前,我就是累贅,是罪人。
「當然記得。」章星辰輕輕嘆息,然後我便感覺到有人正把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放進被子里,動作很輕柔,我分不清是誰,章星辰或者秦佳宓。然後,我听到章星辰說︰「明天還要去機場,你先回酒店休息吧,這里我守著,龍星海明早就會趕過來,等他過來了,我們直接去機場,行李我讓羅鳴杰準備好。」
「星星,你真的要跟我回美國?」秦佳宓問。
「嗯。」章星辰淡淡地應了一句。
接著就听到腳步聲,約莫是秦佳宓起身要離開了。
「可是,她的手怎麼辦?」秦佳宓又說,「剛剛我去問了護士,听說,她的手可能會落下殘疾,你真的放心得下?」
我心驚不已,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上的重量,自肘一下到手指尖背側都有石膏托固定著。我的手指沒法伸直。
「也不一定,我問過神經外科醫生,說手術還成功,至于肌腱受損,醫生說了,術後恢復得好的話。問題不大。」章星辰的聲音低沉,倒不像他的話語里那般樂觀輕松。
我記得,當時腕背傷得最重,還以為問題不大的,現在看來,怕是我平時里為人太過冷酷,不夠善良,老天爺要懲罰我了,一雙腿不夠。還打算搭上我的右手。
「是嗎?你真的放得下?她受傷的時候,我看你的臉色都白了,你那麼緊張她,就真的可以放下?」秦佳宓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你到底想听我說什麼?想听我告訴你,我擔心得要命?」章星辰突然拔高聲音,「好,你猜的沒錯,我放心不下。那些玻璃碎片根本不是扎在她的手上,而是扎在了這里。扎在我的心上!……我現在擔心得要命,擔心她醒過來知道這個消息會有多傷心,擔心如果她的手真的殘疾了,擔心她再也不能握筆畫設計圖了,這些,才是你想听的是不是?」
病房里頓時一片死寂。
過了許久。我半眯起眼楮,看到站在病房里的秦佳宓眼含淚花目光哀怨,章星辰不知何時已經摔門離開了。
「佳宓。」又過了半晌,不見章星辰回來,秦佳宓往房門口走去。見她要離開了,我急忙叫住了她。
秦佳宓轉過頭來,見我醒了,立刻放下手里的包走到病床前,她語帶關切地問︰「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還好。」我試著坐起身,卻被秦佳宓按住,她走到床尾,緩緩地幫我把床給搖起來了些。
「什麼時候醒來的?」秦佳宓低垂著眼瞼問我,她在床沿坐了下來,替我把胸前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隱約听到你們在吵什麼,就醒了。」想著章星辰對秦佳宓說的那些讓她傷心的話,我還是扯了謊。
「不好意思,吵到你。」秦佳宓笑了笑說︰「上次在賦麗集團大樓下說的那些話也是一時氣話,你沒放在心上吧?」
「要說對不起的人也是我,你充分有理由說那些話,原本就是我的問題。……章星辰人呢?」我假裝不知情地問。
「哦,可能是去打電話了吧,醫院的院長是章伯父的舊識,所以才能連夜給你動手術,他得打點一下吧。」秦佳宓也笑得客套。
我和秦佳宓之間的對話,變得這樣陌生疏離,我在心里輕輕嘆息,時間能留住的還剩下什麼呢?貌似,時間才是無敵的,任我們如何刻骨銘心,在時間面前都不堪一擊。
「我還沒恭喜你呢,你以前說過,你最大的夢想就是嫁給他,現在,終于實現了!」我揚起嘴角,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加誠懇些。
秦佳宓看了眼我手上的石膏,然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指著我的手說︰「你的手都用石膏固定了,我說你動手術了,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啊?」
我語塞,想要解釋什麼,但秦佳宓先開了口︰「你老早就醒了對吧,至少,你知道自己的手動了手術,也听到了星星剛剛說的話對不對?」
見我沒否認,秦佳宓從床沿站起身來,她冷笑出聲︰「都听到星星說那些話了,你還假惺惺地恭喜我?恭喜我得到他的軀殼嗎?還是你想炫耀,他的心一直都在你那里啊?」
我不知道是麻醉剛醒的原因或者別的,當秦佳宓這樣大聲指責我時,我的腦子一陣眩暈,我努力想表達自己的善意和懺悔,是我不對,在章星辰面前,我連示弱的資格都沒有了,如今在他面前,我受傷是不該,流血是不該,因此而成為他們之間的矛盾,更是萬萬不該。
我用僅剩能使喚的左手敲了敲太陽穴,然後打起精神對秦佳宓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我能做點什麼向你表達我的歉疚,我什麼都願意,是我對不起你,一直都是。」
「你現在說這些有用嗎?你已經受傷了,醫生說你的手以後可能都沒法畫設計圖,沒法再做那麼精細的工作了,偏偏在我們要離開之前發生這樣的事,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嗎?還是為了博取他的同情,你什麼都可以犧牲?」秦佳宓盯著我,好似想從我的神情中看出破綻來。
我覺得慪極了,好似我必須扮演一個被人同情的角色,好似命運注定了我在人們眼中只能是個弱者。
可是,我心里卻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的慶幸,甚至會妄想,如果章星辰可以因此留在我身邊就好了,就算真的就此拿不了筆了,我也可以無所謂。
人的可怕,或者就是這樣,為了自己的私欲,可以恬不知恥,不擇手段。
可是,秦佳宓其實完全不用在這里歇斯底里,他們已經是夫妻了,沒有什麼,比這個詞,更能擊潰我。
「這都被你猜到!……沒錯,我的確是故意的,其實,那個服務生也是安排好了的,她是故意把香檳潑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是設定好了的。」我對秦佳宓說︰「可能你不相信,但是真的,都是設計好的,是我求著林越幫我的,幫我留住章星辰。」我露出近乎殘忍的笑容說,「現在,我也達到目的了,不在乎把真相告訴你。」
「陸小朝!你瘋了嗎?」。秦佳宓吃驚地盯著我。
看到秦佳宓這樣的反應,我反倒是鎮定了下來,我泰然自若地笑︰「為了他,更瘋狂的事我都做過不是嗎?你忘了,我可是為他死過好幾次的人了。」
「你不要太天真,我和星星已經結婚了,你再怎麼折騰也是于事無補的,再說了,只要我把真相告訴星星,只要跟林越對峙,你的真面目就會被拆穿,你覺得,星星還會相信你嗎?」。秦佳宓說著,就往病房門口走。
「沒有用的,林越一定會說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一定會說這只是意外,他只會幫我,怎麼會反過來幫你?」我冷笑著說,「結不結婚你覺得有差別嗎?章星辰剛剛說的話你沒听到嗎?他心痛得要命,擔心得要命。」
秦佳宓瞪大眼楮看著我,似乎全然沒想到我會說這番話,估計在她眼里的我,就是個軟弱沒有心機的人吧。
「你說的都是真的?」
章星辰猛地打開門進了病房,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星星!」秦佳宓急忙走到章星辰身邊挽住他的臂彎,「陸小朝是說著玩的,你別听她的。」
果然,這世界上,只有秦佳宓才不會傷害章星辰,即使她這樣恨我,即使話都說到這份上,即使是冒著章星辰離開她的風險,她還在擔心他會受傷。
「我問你是不是真的!」章星辰大吼出聲,他甩開秦佳宓快步走到我床前,一把抓起我受傷的右手大聲質問我︰「這只手,你是故意毀掉的?是嗎?」。
我沉默著,任由他粗暴地抓疼我受傷的手臂,任由他發泄著怒氣。
「我問你是不是!」他大吼著,用力將我的手臂丟回病床上。
我疼得幾乎背過氣去,卻還是咬著牙扛過去了。
我想,再痛我也可以承受的,無數次地把章星辰從我身邊推開,無數次痛到麻木,這點疼又算什麼呢?
「不是。」我輕聲說。
「大聲點!」章星辰一拳打在牆上。
「我說了,不是,不是意外,你信嗎?」。我想,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加無恥的人了吧,在章星辰眼里。
可如若不是這樣,我要用這一副破敗不堪的軀殼,讓他掛念一生?或者讓他下半生都在對秦佳宓的愧疚中度過?
我可恥,但唯一讓我驕傲的是,這一次把他推開,不再是我那無窮無盡的自卑作祟,卻是因為,我愛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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