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蒼鷹(下) 第三十六章

作者 ︰ 季璃

生平第一次,齊天始對于自己的保證,沒有信心能夠實現。

他的腳步不知不覺地,又走到了中宮院門外。

齊天始不消多想,就知道進了這扇門,會瞧見她什麼臉色,不論如何,她給他的絕對不會是和善的好臉色。

他走進中宮,看著宮院里的冷清,心想難怪會招人話柄,就算是一般尋常的宮妃,少說都有十來人在身邊伺候,但是,在這母儀天下的中宮,除了綿柳青姚之外,就只剩下幾名規例的帚掃宮人,平時到了夜晚,這宮院就寂靜得像是冷宮一樣。

但,這一切都是鳳雛自個兒要求的,她不願意人多嘴雜打擾了清修,所以婉拒了多添人手,她一點也不介意外人說是皇帝冷落了她。

她當然不會介意!齊天始在心里苦笑,她只怕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薄幸了她!他一路走進了屋里,才踏進門就聞到了一股茶香味,轉眸看見小爐上正燒著一壺水,主僕三人正在準備要泡茶,直到注意他來到之前,一切的氣氛都是平和寧靜的。

「皇上。」綿柳與青姚福了福身,兩人看了主子一眼,互使了個眼色,拉著一起退了出去。

她們沒出聲告退,是知道這皇上大概也不會發現她們不見了,因為在他的眼底就只能看見她們主子。

鳳雛揚眸淡掃了他一眼,拿著小木勺從銀罐里盛出一瓢茶葉,擱進已經溫熱的壺里,澆上沸過的熱水,嫻雅的動作絲毫沒有受到他出現而有所影響。

直到最後,她將泛著紅色光亮的茶湯倒進了瓷杯里,頓了一頓,才幽幽地啟唇問道︰「你也喝嗎?」

「當然。」齊天始揚唇一笑,肯定的語氣沒有絲毫遲疑。

「嗯。」她輕輕頷首,也給他倒上一杯。

他坐到茶案的另一側,捻起質地輕薄的瓷杯,看見她也算起茶杯,斂眸輕慢地喝著,他也跟著將杯緣湊到唇邊,淺飲了一口,但是幾乎是立刻地擰起眉心,喉心一口苦澀,幾乎難以下咽。

「怎麼了?」她轉眸覷了他一眼。

「這茶的味道不太尋常,是什麼茶?」

「是祈紅。」

「祈紅的味道甚為香甜,可是朕嘗這茶的味道……略苦。」最後兩個字,他說既輕且淺,極為收斂。

听他說得含蓄,鳳雛注茶的動作頓了一頓,擱下手里的壺,一抹不涼不熱的微笑躍上她的唇畔。

「人說佛中一點心,萬法唯心所見,為識所變,一切由心念決定,說到底,不過就是唯心而已,如果皇上覺得這杯茶喝起來是苦的,或許,不是茶水有問題,是你的心里以為苦,那茶喝起來便是苦的。」

鳳雛的話里有著一絲嘲諷,雙手嫻雅地端起茶杯,湊唇淺飲,那秀淨的眉目看起來恬靜溫婉,令人舒心。

「是嗎?」齊天始注視著她不發一語地喝茶,那品香的表情,似乎她杯中的茶水真的與他的不一樣。

但是,他可以確定,在她杯里的茶水也是苦的。

她只不過是做戲太真,差點就教他相信了她的說法,其實,一開始她就存心將茶泡得過苦,趁機整治他吧!

齊天始輕笑了聲,靜靜地凝視著她不動聲色的嬌顏,這樣的鳳雛他是沒見過,明明做了頑劣的事,卻猶然能夠從容鎮靜,不知道這樣的她,以前在南宮家是個如何令人頭痛的孩子呢?

鳳雛確實存心要整他,明明就已經要自己對他無動于衷了,但是,那一瞬間涌上想要刁難他的心情,她克制不了。

她喝著杯里濃苦的茶水,明漾的眸光旁移到窗外的院子里,看著池畔金黃的水仙迎風搖曳,清澄的水質將花兒養得極好。

其實,花兒也好,人也好,只要好好地養著,自然便顯得嬌貴,明白了這一點,她有些悲傷,最終也只能自嘲一笑。

齊天始看見了她眸底一閃而逝的苦澀,較之起來,他所喝的苦茶倒顯得甘甜了!他舉起茶杯,朝她敬了一敬,見她回眸微愣,他勾唇微笑,仰首將杯里的苦茶一飲而盡……

「娘娘,皇上……又來了。」

這日的午後,天氣十分陰霾,那層層堆棧的烏雲,讓才剛過正午的天色看起來就像是黑夜一般。

鳳雛才剛不舍的讓宮里的女乃娘抱走了兒子,她讓綿柳隨著女乃娘一起回去,就听得青姚冒著冷風進來說齊天始又來了。

話才說完,他人就已經進來了,她第一次覺得婉拒增派人手的壞處,就是沒人能擋他進來。

但她也立刻發現自己的天真可笑,他現在是一國之君,誰敢冒著惹怒龍顏被砍腦袋的下場,擋住他的去路呢?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朕,朕剛好得了一件寶貝,想拿來送你。」說完,他回首示意,身後的宮人立刻將手里的紫檀盒擱在桌案上。

齊天始伸手打開盒蓋,只見在上等的絲絨之中,盛著一尊木離的佛像,那佛像斂眸含笑的表情栩栩如生,莊嚴而且慈悲。

鳳雛看著佛像好半晌,卻只是一語不發,倒是一旁的青姚沉不住氣,露出了一絲失望的表情,小聲地在主子耳邊說,「就一個木雕佛像?」

「不懂就不要胡說。」鳳雛沒好氣地瞪了婢女一眼,有些氣惱她在這時候亂說話,「你不要小覷這尊木雕的佛像,比起以金銀或是象牙所雕的佛像,它其實是更加珍貴的。」

听她開口說出那番話,齊天始泛起一抹微笑,知道她是懂的。

青姚不解地搖頭,「怎麼會?就算這佛像雕得再好,也不過就是塊木頭,怎麼比得上金銀象牙那般珍貴呢?」

「木料自然不是難得的珍寶,可是,大塊的沉香卻是比金銀更加難得的寶物,多少雕刻佛像的匠師夢寐以求而不可得,而能夠得到如此上乘大塊的沉香雕成佛像,更是難得中的難得。」

「沉香不就是沉香木嗎?既然是樹木,要砍傷多大塊就有多大塊,這尊佛像雖大,也不過就是二尺余長,隨便砍上一段,都可以雕上好幾尊。」

「沉香木是沉香木,但不能稱為沉,世人所稱的沉香,又稱為瓊里。是沉香木在倒下之後,埋藏在沼澤之中很長一段歲月,木質因腐朽而去除,只剩下樹脂凝聚而成的瘤,才能稱為沉,而稱為沉的歲月太過漫長了,所以才教世人覺得它珍貴無比,而且價格十分高昂,不是富戶人家,用不起這玩意兒。」鳳雛以溫婉柔潤的嗓音平靜地陳述著,沒有賣弄,也沒有瞧輕他人的意味,一如她平素的從容態度,教人見了舒心。

齊天始深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啾著她,心里對她的激賞又多了幾分,但他只能按耐住心里想要親近她的渴望,靜靜地看著她繼續說下去。

「這沉香的氣味香甜如蜜,所以又稱為蜜香,焚沉香可以使身體染上香味,而外用可以治愈外傷,使傷口鎮靜不痛——」

「是了是了!記得那時候皇上受毒傷時,娘娘就是用沉香給皇上治傷的,那時候大夫還夸娘娘,說這沉香用得好,說皇上的傷太重,這沉香不僅可以讓傷口快速愈合,還可以使病人心神平靜,養好了心神,傷勢會好得更快。」

「別多嘴,你究竟想不想听我把話說完?」鳳雛沒好氣地揚眸瞪了她一眼,柔婉的語氣之中多了一絲幾不可聞的急促。

但齊天始沒有忽略掉著一絲急促,她太急于想要與他撇清關系,幾乎已經到了殘酷無情的地步。

「想想,奴才當然想!」青姚點頭。

「你以不過就兩尺余長來形容這尊沉香佛,說法是很不對的,沉香木長成兩三百年,所結的香不過就只是巴掌大,所以要有這塊沉香,只怕要花上千年吧!而大塊的沉香又稱為水盤頭,雖不可入藥,可是能雕成佛像,可是在雕制的過程中是很驚險的,因為形成沉的部分極硬,但木質腐朽的部分又極脆,這教匠師在運刀時非常困難,往往一刀之別,聖像的優劣立見,所以我才說,能得此沉木,又能雕成如此形態優美只佛像,是比金銀更難得的。」

說完,她發現他視線定定地落在自個兒身上,她沒動聲色地別過嬌顏,「你做什麼要這樣看著我?」

齊天始輕輕搖頭,「听你這番話,讓朕覺得這份禮送得值得。」

「我沒說要收你這份禮。」

「為什麼不收?你自個兒不是說了,這尊沉香佛難得至極,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它乃是無價之寶,為什麼不要?」

「就是因為它是無價之寶,所以我不敢要,因為收了這份禮,我無以回報皇上的恩德,所以還是請皇上收回去吧!」

「朕不要你的回報,朕只是想要……想要你可以開心。」最後幾個字,他以極滯澀的語氣說道,每多說一個字,他的心就多揪沉一下。

因為,他一向不擅長說這種哄人的話,也因為,她的神情是如此地平靜,似乎完全的無動于衷。

鳳雛靜靜地望著他,好半晌,才緩慢啟唇。

「你知道嗎?喜歡上你,就像是讓自個兒活在陰天里,每當我抬頭往天空望去,就只看見灰色的雲片,你對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成為我天空里的灰色雲片,深深淺淺的灰色,影響著我的喜怒哀樂。」

她的語氣近似輕喃,轉過眸,望著窗門外陰沉的天色,「每當你對我有一點好,我就以為自己看見了晴天,我是真的以為自己看見了,但是,那晴朗的天色總是一閃而逝,每當這時,我的心里會更難受,可是,我告訴自己,我是明白你的,你不是存心要令我難受的。」

鳳雛轉回眸,迎視他的眸光,看見了他眼底閃過一絲痛楚,看見他的痛苦,她卻一笑置之。

「其實,是我讓你感到痛苦才對,你不喜歡背負他人的情愛,那令你感覺到沉重,因為無法響應,所以你寧可不給對方希望,而我,卻自以為是的把滿腔的喜愛,全都加到了你的身上,現在想想,那該是多沉重啊!想當初,逼著要你娶我,你的心里該有多不甘願呢?」

「鳳雛——?」

他想開口說話,卻立刻被她給打斷。

「皇上。」她喚了一聲,喊住了他,「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如此厚待鳳雛,可是,現在的我只想圖一身一心的輕快,曾經,我令你覺得沉重,所以你應該比誰都更明白,現在,你硬是想要塞給我的好心好意,對我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沉重呢?」

她柔軟的話語,令他心如刀割。

他想要開口為自己辯解,卻是千言萬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鳳雛不想再看他,轉眸望著外頭烏暗的天色,這時,陰霾的天空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水氣,嘩啦地落下大雨,鳳雛看著大風刮著大雨,揚起了一抹苦澀的輕笑。

她覺得這場雨像是在諷刺著他們二人,鳳雛閉上雙眸,听見他的腳步聲,感覺到他的氣息在身畔停頓了一下,然後就遠離了,知道他的聲響消沒在雨里,讓她再也听不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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