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和狗兒住在後院,但他們平時以木劍練練招,被琉璃準許在自己的院子里進行。到底地方夠寬敞,重要的是琉璃可以時時看到弟弟的身影。哪想到蕭蠻這小祖宗一來,立即喧賓奪主,搖光倒樂得清閑,趁著冬日的陽光好,自己坐在太陽底下擺棋打譜,完全不理會狗兒那哀怨和求助的小眼神兒。
「皇上本派了別的小黃門來,是咱有覺得親自跑一趟能顯示皇上的恩寵。又惦記著和水將軍和水小姐緣分不淺,一力自薦。沒想到啊,水小姐這院子真熱鬧啊。」洪長志像是說閑話兒似的,笑嘻嘻的道。可他那努力擠出笑紋的臉,皮都是僵的,看起來滑稽極了。
琉璃心中暗翻了個白眼,心道︰這都到了我的地盤,跟前只我和石頭,還裝什麼蒜?果然是在宮里久了,偽裝成了習慣。
雖月復誹,面上卻半點沒露,也同情他一番心思,假裝歉意地笑道,「看我這記性,才想起那點心要現蒸的才好吃。不然這樣……」轉面對著水石喬,「咱家的梅園雖小,但幾枝紅梅倒是開得艷,哥哥帶公公去賞梅,過一會兒再回來吃點心,孝敬公公新出鍋的才見我的誠意呢。」
「水大小姐有心,只是咱家哪有那麼講究。」洪公公眼楮一亮,嘴里卻還假意推讓。
「公公就由著她折騰吧!向來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的。」水石喬接口道,看向琉璃目光中的寵溺卻不作偽,「雖說皇上一時片刻也離不得公公,到底是大過年的,哪就擠不出點空閑來?我想著,您多待那麼一時半刻也沒關系的。」正好有個僕人過來,水石喬立即叫住,「去叫唐大管事。把梅園的閑雜人等先清了,我和洪公公要去賞梅。」
等那僕人飛也似的走了,琉璃就道,「我這才是奉待上客之道,哥哥倒說起我來了。」想了想又說,「別人倒罷了,待會兒我叫我院子里的狗兒去折幾只梅,順道叫公公過來吃點心,哥哥可別趕人哪。」明著,把暗話遞過去。
「放心吧。」水石喬擺擺手。
琉璃向洪長志略施一禮。快步進了院子,水石喬就帶洪長志往花園走去。
洪長志此來的意思太明顯了,雖不知他是如何花言巧語的說服了蕭左,但指定是為了見狗兒一面。一般太監都是自小淨身,因為男人一旦長成,淨身就會冒極大的風險,甚至會危及生命。可洪長志卻是那極少的例外,淨身時已經十六歲,還是因為他那開賭坊又不守規矩的父親得罪了道上的人。被人下黑手迷暈了送去宮闈局,後被拔到當今天子身邊侍候。
仇人本想讓洪家斷子絕孫,卻沒人知道他十五歲時被一個寡婦誘惑,有過女*色之親。後來他有了權勢。回鄉報仇,殺盡仇人後,才知那寡婦曾經私生了個兒子,卻難產而死。孩子也送了人。算算時間,應該是他的種才對。只是那寡婦風流,他本不敢確定。可當他找到那私生子的養父母家,看了那孩子容貌,就完全只剩下狂喜和激動了。
因為……那孩子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說不是他的,鬼都不信!
不過那時,他已經侍候蕭左好幾年了,深知這位主上最是猜忌多疑,只會信任沒有家世牽掛的無根之人。而他已經摻與了太多主上的秘事,月兌不了身,不是他死,就是他兒子死,主上才能放下心。于是,他費盡心機隱瞞了此事,死死忍耐著不相認。
他想得明白,自己殘缺了肢體,看似風光,卻做著侍候人的活計,沒有尊嚴和自由,主上一個不高興,或者甭管什麼事的牽連,隨時都會掉腦袋。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只做個平凡無名,但順遂一生的富家翁就好。
可惜事與願違,那孩子雖是長大成人,還在他的暗中資助下娶妻生子,添家置業,結果卻仍然死于十王之亂的兵禍中,與自己的養父母一起。洪長志那時才明白,平凡的人就好像一滴水,在亂世的洪流中隨波逐流,不可能穩保幸免。哪怕,那已是天下大定的前夕。
幸好八個月後,他兒媳生下了遺月復子,好歹沒讓他們洪家斷了香火。他這小孫子,大名洪天齊,取洪福齊天之意,小名狗兒,今年十三歲。
不過,那時他們祖孫是彼此斷絕了消息的。可正所謂天下十分,九分在漕,普通的百姓在亂世中無法討生活,大多要依附民間力量,或者與這力量有千絲萬縷的關聯,何況狗兒的娘寡婦失業的,走投無路之中,只好進了漕幫做廚娘。
水石喬從西北回江南,重振漕幫那些年間,無意中救過這對母子的性命,得了母子倆死心塌地的追隨和愛戴。琉璃冒充水石喬的妹妹進漕幫時,狗兒的娘因病去世。臨死之前,把狗兒托付給水石喬,並說明狗兒並非公婆的親生子,出生的地方,親娘是誰,都告訴了水石喬。
大約,是還想給孩子留點香火情吧?
而這麼些年,洪長志自然也沒斷了尋找兒媳和遺失的小孫子。在蕭左登位後,他雖然權勢更大,卻也更不敢輕舉妄動,秘密而瘋狂的找了這麼些年才有消息。可是當他模到漕幫的地界兒,水石喬立即發覺。再根據狗兒娘臨終留下的線索,反向調查一下,還有不發現真相的道理?
他和琉璃計劃著進京復仇,他們都不是偽善的人,沒道理放著送上門的機會不抓住。雖然利用了狗兒,但把狗兒送去搖光身邊,算是給了他光明而平坦的出路。
所以蕭左微服私訪的時間,漕幫掐得那麼準確清楚。所以遇到水匪,英雄救架什麼的那麼順利。所以琉璃奉召入宮,能夠被暗中照顧。
有內應嘛!
洪長志雖然不算是個好人,可卻是個極好的父親和祖父,抓了他的把柄,又有了狗兒這個小人質在漕幫,別說出賣蕭左,就算讓洪長志把自個兒挫骨揚灰。他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其實洪長志是小人心思,就算他不肯背叛主上,幫助漕幫,琉璃和水石喬二人也不會把狗兒怎麼樣的,當然也不會毀了狗兒的前程和平靜幸福的生活。所謂不擇手段,也是有底限的。
「大小姐說點心已經好了,叫幫主帶這位公公爺爺到生生居去。」心不在焉的逛了一會兒梅園後,一條小小的身影終于來到洪長志面前。
洪長志一個哆嗦,眼淚差點涌出來,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跟著蕭左。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敢說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至少城府是深的。而在來看狗兒之前,也做過很多心理建設,可此時仍然失態,就因為那一聲「爺爺」。
他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個兒的小孫子會當面這麼稱呼他!
「你這個小猴兒是打哪兒鑽出來的?也不帶點響動,倒嚇了雜家一跳。」他掩飾得快,輕拍,不。應該說輕撫了狗兒的頭發一下,「連樹上的雪沫子都掉在眼楮里了。你瞅,倒像是咱家被你嚇得哭了。」
狗兒生長于民間,後來跟著搖光在鄉下。就算知道自己的小主人非普通人物,到底養就了憨厚淳樸的性子,又見洪長志語氣責備,但神情非常友好。還有一點點詼諧,倒也不怕,只抓著腦袋傻笑。
「誰教你這麼稱呼洪公公的?」水石喬適時的搭了回橋。
狗兒瞪大眼楮。「公公爺爺也姓洪啊,怪不得大小姐說您跟小的五百年前是一家。大小姐說了,公公是尊貴人兒,別人亂攀扯是巴結。可我年紀還小,這樣叫是尊重年紀,理當的。」
什麼五百年前是一家啊,本來就是一家好嗎?
洪長志想著,嘴上卻道,「水大小姐才真是會說話兒,咱家瞧著是這麼個理兒。」他盡管努力克制,但一雙眼楮就是從孫子身上挪不開,見這小子幸好長得不十分像自己,但到底是一個血脈,眉眼處終究帶了天然的親切,尤其笑起來的時候。
狗兒早折了幾只梅在手里拿著,身上又穿著簇新的衣裳,身量要長還未長開,帶著股子虎實干淨的勁頭,真是越看越愛,恨不能抱在懷里不撒手。可終究,只能忍著,甚至連太親切一點也不可以。誰知道這府里有沒有皇上的眼線,但凡有一點異常,都可能被懷疑了去。
伴君如伴虎這話,沒人比他體會更深。
可到底還是沒忍住,心里像普天之下的親長一樣,有個強烈的願望,恨不能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給這個孩子。這麼想著,手已經伸到衣領里,扯出塊白玉牌,解下遞給狗兒,「咱家不白受你那一聲爺爺,太過年的,拿著這個,權當是壓歲錢了。」
狗兒不敢收。
洪長志又道,「也不是什麼絕世美玉,不過在九皇聖誕的時候正經供奉過,又由有名的道長開過光。你年紀小,保不齊有三災六難的,咱家仗著上了幾歲年紀,正好送你避邪招福。」
「長者賜,不可辭,拿著吧。」水石喬溫言道。
狗兒這才歡歡喜喜的拿著,再看洪長志,不管怎麼掩飾,倒比狗兒還歡喜。
「後日水大小姐進宮,要提防著咱們那位太子候選人哪。」三人往回走時,望著狗兒歡快活潑又無憂無慮的背影,洪長志悄悄遞過重要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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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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