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他們父汗去世之後,他的母妃產下了一子,但是,他的小弟卻沒活過半歲便不幸夭折了!
就在每個人都以為母妃捱不過接連著喪夫喪子之痛時,她卻堅強地挺了過來,後來,十數年間,她收養了八名義子女,說要讓他們成為他的眼楮與耳朵,要讓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眼觀四路,耳听八方,如今,他們都成了他最得力的手下,為他帶領大軍,讓他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其中,以春孟、夏海近身伺候他,與他最親近,與他就像親兄弟一樣長大,有時候說起話來,也是最沒有分寸。
所以,對他以身犯險,在這個危急交關的時刻,竟然不立刻回到北方領地,而是留在這個中土上的花庵村而感到不能諒解。
「讓我聞聞看,你替我買了些什麼?」段檠天仿佛完全沒看到春孟與夏海兩人的一臉著急,笑著嗅聞他們給他帶來的兩個小油包。
既然對裹兒借口說是出來買吃的,他當然不能夠空手而回,所以,先前就傳了信兒,要他們給他帶來一些吃食,好讓他可以回去交代。
「王爺!」春孟簡直是不敢相信,眼前滿面春風的男人,竟然就是他們一直以來忌憚且尊敬的主子。「請王爺與我們回去!我听說那位裹兒姑娘經常進宮陪伴皇後,難保不會把主子的底細泄露給皇室的人知道!」
「她不知道我的姓名,她還不知道。」關于這一點,隨著一日日的隱瞞,他的心也一日日地加深了歉疚。
「王爺難道想瞞她一輩子嗎?她是李將軍的繼女,總有一天,她也會是咱們的敵人!」與夏海比較起來,春孟的性子比較急躁些,但段檠天知道這是因為他的性子也分外耿直的關系,所以不覺得介意,也因為他的年紀尚輕,這些年來也將他帶在身邊見習。
「只要有朝一日我能取得天下,她也將成為我的子民之一。」段檠天眸光一斂,透出了認真的神情,「春孟,這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她不是手段厲害的鳳雛公主,只不過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我要你值得,她們兩者是不同的,在我取得天下之後,唯一會殺的女子,只有她一個人,而裹兒……我相信自己能夠說服她,成為站在我身邊的一份子。」
「王爺……?」兩人不約而同地憂心喚道。
「春孟、夏海,我知道你們一直以來都是忠心耿耿,我承諾了她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到!」段檠天含笑的眸光之中有著堅定,示意他們不需要再追問,話鋒一轉,低沉的嗓音變得嚴肅,「國師已經挑好日子了嗎?」
「是。」夏海點頭道︰「日子就挑在一個月之後,幾位將軍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王爺下令發動大軍攻打中原。」
「是嗎?」段檠天的眸色忽然變得低沉,十五年了,或許是因為太久的等待,如今終于要付諸實行時,心里反倒覺得有些不切實了。「傳我的命令,就說大好的機會可以不可再,時辰一到,就按照原訂的計劃發動大軍,記著,山關是首役之戰,只許勝、不許敗!」
「是!」春孟與夏海拱手領命,看見他們的主子兼兄弟臉上堅定的神情,心里都感到踏實了!
原先,幾名兄弟都在擔心他會為了而誤國,看起來,是他們太多慮了!他們的主子仍舊是英明而果斷的,相信再過不了多久,他會帶領他們入住中原,問鼎江山……
或許是老天爺一連幾番的捉弄,最後終于听見了鳳雛心底的祈求,在櫻花綻放了約莫四五分時,溫暖的天候忽然轉涼,冰涼的天氣推遲了花開的速度,一連兩三天,花況都一直停留在約莫半開的程度。
明明天候冷得近似冬天,但是鳳雛臉上的微笑卻燦爛如春,此刻,她站在幾棵半開的櫻花樹下,仰著嬌顏,雙手合捧著,移動著腳步,承接一朵朵緩慢飄落的花兒。
「裹兒,你在做什麼?」段檠天輕揚起嗓,喚了她一聲。
聞聲,鳳雛回過眸,看見他頤長的身軀就昂立在不遠之外的一棵櫻花樹下,垂落的櫻枝成了他身畔最美麗的陪飾。
「你上哪兒去了?」她笑問。
段檠天頓了一頓,提起手里扎好的兩個小油包,「不是說過了嗎?我去鎮上買了一只燒雞,還有幾樣可以讓你配茶的糕點,你這兩日瘦了,我想把你喂胖一些,至少再讓你長幾兩肉回來。」
聞言,鳳雛臉上的笑意不減,連看都沒看那兩個小油包一眼,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什麼糕點?有我愛吃的嗎?」
「不記得了,我隨便挑的,這兒的點心款式不比京城,也不知道滋味如何,就希望你能夠喜歡了。」他微笑,面不改色地繼續圓著謊言。
他在撒謊。
他並非不記得,而是那些糕點並非他親手挑選的,所以他才會不值得里頭裝了什麼!鳳雛在心里冷笑,看穿了他的謊言,卻不加以揭穿。
「只要是你親自為我挑選,我一定會喜歡。」她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接過那兩個小油包,「先擱著,我還不餓,不急著吃。」
說完,她把兩個小包擱到離身畔最近的樹下,然後飛快地轉身再度以雙手握住他的大掌,將他拉回她原本所站的地方。
「你在做什麼?」他笑著任由她擺布。
「你瞧,」她伸出縴手,正好承住一朵飄落的白色櫻花,遞到他的面前,「樹上有幾只鳥兒在玩耍,它們在咬花,人家說凋零的櫻花像雪,我說這叫做小鳥吹雪,這一朵朵緩緩降世的蓮花台呢?依我說啊,這每一朵花兒或許都坐著一位我們看不覺得小佛小仙的,說不定它們正在對我們微笑呢!」
「你這妮子總是活得那麼詩意嗎?又是相思紅豆,又是蓮花小佛,怎麼任何東西被你說起來,都突然變得生色活潑了呢?」他笑著看她。
听他說她活得詩意,鳳雛在心里苦笑,這些年來,在她的生命里最缺乏的就是詩意,見多了血腥與殘酷,她的心早就有些麻木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又有好幾朵花兒飄然飛落,落在她的發上、他的肩上,這時,段檠天伸出大掌,剛好接住一朵要落在他們之間的小白櫻,他揮起拳頭,作勢將花兒握緊。
看他用力地握起拳頭她驚喊了聲,飛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怎麼可以捏得那麼用力?你把花兒捏壞了,那上頭的小佛小仙怎麼辦?」
段檠天笑視著她,搖搖頭,把大掌攤開,一朵白色的小花完好如初,「你瞧,花好好的沒事,你別擔心。」
一瞬間,她擔憂的神情化為笑顏,看著白色的花朵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在陽光的映照下,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在發亮著。
她扳動他的長指,讓他輕輕地合起掌,溫柔地包覆住花朵,冷不防地拉住他的手,輕吻了他收攏的掌心,「如果,這花兒上真的有尊小佛,我想向它許願,願它保佑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可以擁有滿心的快樂。」
因為短暫,所以她更希望可以快樂,因為可以擁有的不多,所以她才更加的渴望,近乎貪婪。
她臉上認真的神情令他震攝,這瞬間,段檠天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的喉頭梗塞,心口在悸動著,她唇瓣的柔女敕燙在他的掌心上,讓他失了心魂,當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抱住她時,她卻恰好退了開來,再度像個孩子般追逐被小鳥們咬落的花朵,如鈴般的笑聲,在天地之間清脆地響著。
他凝視著她飛舞的倩影,心口悸動,久久不能平歇……
為了要報答他的烤兔肉,鳳雛決定要燒一頓飯報答他。
就在燒得灰頭土臉,幾乎快要把自己的一頭青絲都給當柴火燒進去之後,鳳雛終于炒完了兩碟子菜,當然,那兩碟子菜也是「灰頭土臉」,讓人以為她是從爐子里挖出了兩團焦炭來充數。
一桌子就只有鄰近大嬸送來的一鍋米飯是正常的,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米飯讓她的兩碟焦菜相形之下更顯失色。
外面的天色還微微地亮著,但鳳雛已經點上了火燭,在搖晃的燭光當中,他們兩人隔著桌案對面而坐,最顯而易見的就是中間的一鍋白米飯,以及完全無法忽視的兩團焦黑。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有進步的。」在他還沒開口評論之前,鳳雛已經先聲奪人。
「嗯,我相信。」段檠天揚唇笑了,從這兩團焦炭看起來,她有相當大的進步空間。
他從容地端起飯碗,非常鎮靜地吃著飯,一口飯配兩口菜,吃得就像眼前擺著的是山珍海味。
鳳雛生平初次覺得對一個人感到如此抱歉,他每吃下一口菜,她的心里就在說一句對不起,說到最後她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給藏進去。
「我也吃吧!我肚子好餓。」鳳雛嚷著打破了尷尬,端起碗筷就要挾菜,但段檠天快了一步以筷擋住她欲落下的筷子。
「你的身子骨沒我硬朗,只吃飯就好了。」他說得非常平靜,才說完,又挾了兩大口菜入嘴,像是想快點把這兩碟菜給解決,免得她吃壞肚子。
听他這麼說,鳳雛愣了好半晌,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不許吃了,不許你再吃了!」她回過神,飛快地端起那兩碟菜,起身推開窗,把它們給扔到外面去。
她關上窗,回頭正視著他,「你等著瞧吧!有朝一日,我的廚藝一定會大為精進,絕對不會比你的烤兔肉遜色!」
「好,我等著。」他溫柔地笑望著她,看著她縴細的身段在燭光之中更顯得柔軟,那俏皮的神情教人憐愛不已,「只是你爹娘難道不擔心嗎?以你這樣的廚藝,只讓你一個人待在花庵,不怕你自個兒給餓死嗎?」
「他們一向都由我,也交代鄰近的人家看照我,所以不擔心。」鳳雛被他瞧窘了,踱回原位坐下,接過他的碗,給他多添了一大勺的白飯,滿臉不好意思地遞回給他,「今晚我們就只有這米飯可以填飽肚子了,我的胃口不大,你多吃一些。」
「我會的。」
說完,兩個人相視一笑,吃著平淡的白飯,都仍覺得美味,花庵的時光緩慢得像是停滯在他們的身旁,讓他們就算是看著彼此的眼神,都像是烙印一般深刻難忘。
「你瞧,我們這樣圍著一張小桌子吃飯,像不像匹夫匹婦?真想不到,這樣的日子雖然尋常平淡,但是又說不完的甜蜜生活。」她笑眯起美眸,眸色顯得有些朦朧,「我想,咱們就干脆一直在花庵過日子吧!你耕作,我紡紗,雖然賺不了幾個錢,可是能夠自給自足,每天到了晚上,我們可以吃著粗茶淡飯,說著每天發生的事兒,對了,還會有孩子……匹夫匹婦在一起樂,有孩子只是遲早的事情,你說是吧?」
她紅燙著臉,柔軟的嗓音小聲地說著,如水的眸光中只映著他的身影,心里忐忑著,期待他將給的回答。
「裹兒……」他才啟唇,就被她給出聲打斷。
「好了!晚了,我想歇息了。」她急促的嗓音之中有著心慌意亂,但猶強作鎮靜地微笑,雙手微顫地擱下碗筷,「我想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說完,她起身頭也不回地跑回房,關上門,依舊是全身不停地泛著涼意,因為她在害怕!
匹夫匹婦?
多可笑的妄想!
就算她願意放棄公主之尊,他也不見得願意舍棄一方霸主之名,與她就在這個小村子里度過余生!
而她究竟能期待什麼呢?
就算他真的點頭答應了又如何?她根本就沒有立場可以接受!這時,鳳雛轉眸望著窗外,看著在月光的照映之下,蒼白如雪般的櫻花,如潮般的盛開,似極了她對他難收的情意。
她紅著眼眶,哽咽著,忍住沒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