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天的夜晚特別炎熱。
逛完街的安惜微回到家之後,打開了空調,大剌剌攤坐在沙發上。
此刻這個家只有她一個人在,顯得特別清靜。
男人剛才說了公司還有急事,今晚可能不回來睡了。
真是沒啥新意的借口。
她不喜歡這片如同死寂的清靜。
很久以前,她和一般少女一樣懷著夢想,想要和自己心愛的男人組織一個家庭。她負責在家洗手作羹湯,和孩子們一起等候男人下班回來,然後一家人圍在桌子旁吃晚餐聊天談話,過著普通卻快樂的家庭生活。
但她前後交往過三個男人。那三個男人都無法給她一種「對了就是你」的感覺。
直到她遇上孫昊仁。
她記得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某個慈善機構舉辦的慈善晚會上,他代表孫氏集團,她則代表長貴集團出席,彼此剛好編在同一張桌子,于是一個晚上她和他聊開了。
他的性格和她認識的男人不同。他除了努力上進外,還帶著一絲貴公子的冷厲,不過只要是說到他有興趣的話題,他的眸底會露出淡淡的笑意,瞳眸看起來宛如夜空的星子般耀眼好看。
最重要的是,他從來不會像其他男人那樣看不起她。
剛進入長貴集團時,她是從一個業務部門的小助理開始做起。這八年,她一步一腳印踩出屬于自己的康莊大道,從小小秘書助理被擢升為經理,成為外公的得力助手之一。
對于這一點,外界對于她的評語多數帶著貶意。
對他們來說,在商界里,年紀輕輕就爬上高職的人不是擁有強力的背景就是要靠一些非常手段,很少人會相信她擁有今天的成就是歸功于她的努力。
只要說起長貴集團的年輕女副總,大家都會帶著有色眼鏡看待她。
有些人甚至認為她這個「領養回來的外孫女」身分有點尷尬,說不定是利老的伴,為了遮丑,才掛上這個疏遠得很的身分。
唯有孫昊仁不是。
在他面前,她清楚感受得到他對她的尊敬和認同,那是她無法在其他男人身上得到的。那些男人要不就是認為她是一個空有美貌的花瓶,要不就是忌諱她的身分地位比自己高。
孫昊仁是唯一一個認同她的男人。
她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懂得欣賞自己的伴侶。
無可否認的,他確實欣賞她;但可惜的是,她始終走不進他的內心。
在他心里,她是妻子的身分,一個家的女主人身分,卻可能不是他的最愛。
一個名字悄然在她心頭浮現。
她想起了那個在她和昊仁發展之前就一直存在的身影。
她曾經听昊仁的大姊維冰說過,昊仁在六年前有個感情很要好的女友房琍恩,兩人已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但不知為何琍恩卻突然和他分手,他傷心欲絕了好久。
幾年之後,他遇上她,這才對她展開追求。
她看過房琍恩的照片。不難發現,房琍恩在眉宇之間和她有幾分相似。
結婚之後,她一直要求自己不要多想,但他和她之間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公式化。
也許,一開始便是如此了,只是她懵然不覺。
當她疲累或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想找個人傾訴,他接通電話的第一句往往是「我在忙,有重要的事嗎」;她有好幾次想要狠狠吼回去「沒重要的事就不能找你嗎」,但最後還是沒這麼做。
她不想放棄這段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愛情。
但最近她越來越旁徨,擔心自己和他之間還有沒有繼續走下去的可能性;尤其是今晚的晚餐過後,她思考了一個晚上。
她和他之間一直都出了問題,只不過她不願意去想、他也不願意去正視。
她覺得自己應該去搞清楚他的心意,不然這樣苦苦猜測的話,兩人都會很辛苦。
從沙發上站起,她掏出手機輕按他的聯絡號碼,沒多久就接通了。
「喂,惜微,我在忙,有事嗎?」他的開場白總是千篇一律。
她咬了咬牙,決定直接把話說出口,「有。我有些事想跟你說,方便嗎?」
他在電話彼端似乎正在和別人談公事,吩咐了好一下才回到線上,「我還在公司。」
然後,沒了?她輕輕吸氣,一下子想不到該如何接話,是要直接上他公司找人,還是像以前那樣說句算了,等他回來再說呢?
「給我半個小時,不,一個小時比較好。」他篤定地道,說出讓她意外的話,「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一個小時後在家等我。」
「好,我等你。」她欣喜地掛線。
她匆匆拎著衣服去浴室洗澡,然後來到廚房。
開了燈,她熟練地在廚房煮了咖啡,調配成他喜歡的分量,正想著如果有餅干還是蛋糕搭配的話會更棒,可惜現在這個時候多數店家已經打烊了。
她暗自決定要去報名烘焙課程,這樣以後就可以在家烤餅干或蛋糕了。
要是他能吃到她親手做的蛋糕,應該會高興吧?
當思緒正在飄遠,外面響起開門的聲音,她捧著咖啡走出客廳,剛好迎上走進來的男人。
他看起來有些疲累,眼眶下方出現一層淡淡的黑影。
領帶被他解下塞進了口袋,大衣被他隨意擲到沙發上,腳下換好了放在玄關的藍色拖鞋,那是早先她逛百貨商場時幫他買的,看來尺寸剛剛好。
「很香。」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咖啡杯上,深吸了一口氣。
「你回來的時間剛剛好。」她一笑,把咖啡杯擱在名貴的玻璃茶幾上,順手幫他拿起沙發上的大衣掛好。
他這個人向來很有時間觀念,答應了她會在一個小時之後見面就不會遲到。
他毫不客氣地滑進沙發上靠坐,一手端過咖啡啜了一口,微乎其微的笑意在他臉上漾開,「你煮咖啡的手藝是最好的。」那是叫做滿足的笑意。
「除了煮咖啡之外,我還有其它才能的好不好!」她白他一眼,嘴角也是揚起。
他微笑了。笑容看起來是多麼的愜意。
她記起了他第一次喝她親手煮的咖啡時也曾露出這種笑容。
他喜歡就好。不知道是不是咖啡起的作用,他看起來比較輕松了,雖然還是一臉倦意,但今天早上和下午,他精神緊繃得讓整個氣場有些可怕。
「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我幫你調熱水。」她想努力修補做為妻子的學分。
他凝望她半晌,應該是有些意外;但畢竟是累了,于是點頭,「好,麻煩你了。」
那句「麻煩你了」有些刺耳。他平時是這麼客氣的嗎?
一邊走進浴室一邊問著自己,安惜微這才想起這一年來大都是其中一人早歸,另外一人則遲歸,多半會彼此錯過對方的腳步。要是真的有心等到另外一人出現之後,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深談,就直接以身體語言來表達自己對另外一半的思念。
她和他似乎很少有機會過得如此日常。
她怔怔出神,就連男人什麼時候出現在浴室也不知道,直到男人開口喚她。
「我以為你在浴室里面睡著了。」
她一轉頭,孫昊仁難得露出笑容,環手看著坐在浴缸旁短褲濕了一半的她。
安惜微連忙站起,浴缸的水滿得傾瀉出來,她忙不迭關上水龍頭,回頭說著︰「你出去等一下,我——」
他伸臂由後環過她,屬于他的陽剛氣息包圍了她,低啞得有些慵懶的聲音落下︰「你最近好像常常走神,什麼事情讓精明能干的安惜微變得迷糊了?」
「你去了歐洲一個月,我們沒見面一個月了,你怎麼知道我常、常走神?」她刻意強調常常兩個字,想掙開他的擁抱。
他更加用力抱緊了她,下巴磨蹭著她的頸窩,「這听起來像是在控訴。」
她縮了一下,轉身和他面對面,「昊仁,等一下我們好好談一談。」
「嗯?」他挑眉,想起了她約他見面的主因。
她說有事情要找他談;而他也正好有事要找她說。
「好吧,我先洗澡,你去外面等我。」他松開手,再補充一句︰「如果想在床上等我的話,我也沒意見。」
「客、廳。」她斬釘截鐵地道,惹得他發笑。
然後她有些氣嘟嘟地走出去,他的笑容在她離開之後加深。
冷靜思考了好久,他覺得自己在晚餐時對安惜微說話的語氣有些過重,而且態度也不是很好。如果這次不是得她幫助解決貨源問題,就算搞定了設計師,他們也無法如期完成建築工程。
所以,他特地去買了一份小禮物要送給她,當作是答謝和道歉之意。
洗澡過後他換上休閑服,走進客廳時看見安惜微靠在沙發上,已經閉上了眼楮。他啞然失笑,蹲在她面前,搖了搖她的肩膀。
她一驚之下彈了起來,他被她嚇著,連忙按住她的肩膀。「是我。」
「……對不起,剛剛作了一個惡夢。」她模著額頭,吁了一口氣。
他洗澡的時間有這麼長嗎?足以讓她等到睡著還作了惡夢。他模模她的頭。「你累了。要不先去睡,明早再談?」
「不要。」她才不想明早起來他又因為公事而落跑,他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難約。
而且不把事情說清楚,她會睡不著。
「好,現在談。」他順從了她的意思,在她身邊坐下。
她微松一口氣,深呼吸了一下,「我想要談一談我們之間的關系。」
當她提到關系這兩個字時,她注意到孫昊仁的眼神冷凝了起來。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有這個小動作,但她注意他很久了。只要提起他不喜歡的話題,他的眼神就會變成這樣。
「你想談什麼?」女人說起這個話題的時候,結論不外是想埋怨做丈夫的有哪一點做得不夠稱心。
「我們好像……最近都不常見面。」她真的說出如他所料的話。
「你也知道的,我最近忙著推出新建案,再接下來要忙著準備讓孫氏集團在紐約掛牌上市。」
「我知道。但我想說,以夫妻的關系而言,我們之間好像還是隔著一段距離。」
他听不明白,「什麼距離?」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說到這里,她的手抖了一下,稍稍握緊。「如果是夫妻的話,關系……關系不是應該更親密一些的嗎?我們比起其他人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其實她很想說「我們的關系比較像是同居室友」,但她知道要是她真這麼說他一定會生氣。
他凝望她,沒想過她會在意這些。他承認自己在公事上很嚴謹,也沒什麼時間陪伴她,但他覺得她應該明白的,畢竟她和他是身處同樣階層的人。
現在看來,她還是和其他女人一樣,會在意這種雞毛蒜皮小事。
可能是他之前一直忽略了這一點吧。
「你還為之前的事生氣?」他的大手滑進她的發絲,把玩著她的長發,「生氣我沒有陪外公和媽吃飯,還是生氣我為訂貨的事情對你態度不佳?」
「昊仁,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她一嘆,搭過他的手,「你知道嘉嘉和俊杰這對夫妻吧?他們最近鬧離婚了。嘉嘉說俊杰對她的態度轉為冷淡之後,他們就無法再繼續下去……」
他挑眉。「你擔心我們會步他們的後塵?因為你覺得我對你很冷淡?」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總是喜歡模糊焦點。
「那是什麼意思?」他不自覺地提高聲音。
她訥訥地說不出口。
「意思是你現在對我不滿意,希望我有所改進?」他環手看著她。
安惜微深吸一口氣。算了,她告訴自己,如果再討論下去,她覺得她會和他吵起來。
「我們不要說這個了。」她主動投降。
他看著她,好一下才冷冷開口︰「是你主動挑起,現在又說不要談,我真的不知道你想怎樣。」
「我想繼續說啊,可是你沒有要听下去的意思。」她的語氣充滿憋了許久的不滿。
不是嗎?她滿心期待可以和他好好談下去,但她才說個開頭,他就一句話堵死了她的話尾,她要怎麼繼續說下去呢?
倒不如什麼都不要說。
「惜微,我工作了一天已經很累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微微擰眉。
她不禁挑眉,「意思是我無理取鬧了?」這一年來她什麼時候對他無理取鬧過?
他不作聲地看著她,當真是認為她在鬧情緒。
「當我沒說過之前的話,晚安!」她氣極,轉身就奔上樓。
孫昊仁一怔,坐倒在沙發上,看著那杯還冒著熱煙的咖啡。
他真的不知道她和他的關系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