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惜微並沒有開口問,因為她知道身邊男人會主動說出來。
果不其然,孫昊仁開口了,「今天我媽來過,是嗎?」
他知道孫媽媽來過這件事!安惜微一訝,當即想到一個可能性,「是她告訴你的?」
「這代表我媽真的找過你了。」孫昊仁吸了吸氣,轉過來看著她,「然後,你把她趕走?」
「我沒有趕她走,我只是……不舒服,所以沒陪她聊天,她可以選擇繼續留下或是離開……」
安惜微沒想到孫媽媽會去兒子面前告狀。
「這是什麼意思?叫她一個人坐在這里發獃或選擇離開?這和趕她走有什麼兩樣!你不是不知道她是一個多愛面子的女人,你把她留在這里自己去睡覺,她當然會覺得你不尊重她!」孫昊仁聲聲質問。
「我真的沒有趕她走!」她急著解釋,「而且你知不知道她今天來說了什麼——」
「別一直她、她、她!她是我媽,你的婆婆,你可以尊敬一下我媽嗎?」孫昊仁難得一見的激動,大聲一喝,她整個人嚇呆了。
「今天下午她過來找我吃飯,眼眶紅紅的,我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卻堅持不說。後來我問了很久,她才說她去找過你,和你談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被你喝令離開你的家!」他瞪著她,想到自己母親的委屈模樣就覺得一肚子氣。
就因為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所以她任意驅趕他的母親?
但這里不僅是她的家,也是他的家!而被趕走的那人則是他的母親!
安惜微咬緊牙關,努力忍下幾乎奪眶而出的委屈淚意,「我再說一遍,我沒有趕她走。她過來找我,說了許多奚落和侮辱我的話,我不想你操心,所以我都沒對你說起,但她反過來在你面前告狀,這樣對我公平嗎?」
「我不知道她對你說過什麼,但,她是你和我的長輩。就算她真的說錯了話,你就不能容忍一下嗎?」他蹙緊眉頭。
他知道惜微和母親的相處向來不怎麼融洽,不過他相信惜微是一個懂得進退和尊重老人家的人,所以他從來沒擔心過惜微會對母親不敬。
雖然母親偶爾會做出一些過分的事情,但他每一次都是站在她這一邊,她也是知道的。為什麼她就不能忍一忍,反而要做出這種驅趕老人家的事情呢?
「孫昊仁,你知不知道你媽對我說了什麼?她要我離開你,還說我不適合你!」他根本不知道當時孫媽媽的態度和語氣有多麼咄咄逼人!
孫昊仁寒著一張臉,「難道她說幾句就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嗎?她就是說一百句,我和你的關系還是不會改變!你根本不需要把那些話擱在心上!」
她的眼眶泛紅了,凝望他好半晌才道︰「所以你今天提早回來就是為了教訓我,幫你媽出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在一起差不多兩年,你應該了解我的個性,我從來不偏袒任何人。如果是我媽錯了,我同樣會這樣據理力爭到底,為你討回公道!」他同樣咬緊牙關迸話。
他說得振振有詞。她不得不認同姜還是老的辣這一句,孫媽媽說一句話就抵過她說的十句。
「所以,是我錯了?」她想听他說一句公道話。
「你當眾趕她離開,讓她沒了面子,就是你的不對。」他毫不猶豫地回話。
安惜微的心像是被人重擊了下,痛得她呼吸也不太順暢了。她的喉頭滾動了幾下,拼命眨眼不讓淚水滑落,然後道︰「……好,就當我錯了。」
說完之後,她轉身急奔上樓。
沒想到一個不留神,她腳下一絆,整個人急跪在地。疼痛在膝蓋處漫開,她咬牙吸氣,按著牆壁奮力撐起身。
孫昊仁趕緊上前想要扶起她,她卻用力甩開他的手。
「你流血了!」他叫著她,她短裙下的膝蓋破皮了,正冒出血絲。
「不關你的事!」她咬緊牙關忍痛。
「安惜微,拜托你別像個小孩一樣賭氣好嗎?」
「不勞閣下操心,我死不了!」
「安惜微!」
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他低咒一聲接听,她隱約听見他惱怒的語氣和對答,似乎公司有急事需要他去處理。
掛斷電話之後,孫昊仁一把挽過她的手臂,以命令的口吻說話,「別鬧了,我扶你上去敷藥,然後我要趕回公司去了。」
「放開我。」她冷冷說著,前所未有的氣憤致使她的表情和眼神看起來有些可怕,他一怔之下竟真的放開手了。
「公司第一,親人第二,至于我在你心中排第幾我都不知道。我以為我們可以一直攜手走下去,但我現在才發現你一點都不了解我、不在乎我。」她咬著牙。
「我不在乎你的話就不會娶你!還跟你生活了近兩年!」他同樣氣急敗壞。
「那是因為我長得和『她』很相似,對吧?」
她怔怔看著他,他臉色陡變,張了張嘴,連否認的話都說不出口。
心,登時涼了半截。她牢牢盯著表情轉為尷尬的他。
她已經大概猜出了他的答案。
「你回公司忙吧,給我時間冷靜一下。」她疲倦道。
也不等他答應,她默默轉身,一拐一拐走上樓。
直到她從臥室的窗外眺望下去,看到他上了車,飛快離去的瞬間,所有偽裝的堅強都崩塌了;她坐下來,終于哭了出來。
安惜微這幾天過得很不順心。
胃痛的老毛病發作,膝蓋摔傷,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極不方便,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虛弱。今天早上她發現自己發燒,吃了兩顆退燒藥之後,吩咐佣人沒事的話別進來打擾,就躺靠在臥室的沙發上睡著了。
等到手機響起,她這才嚇醒,掏出手機一看,發現那是一組熟悉的私人號碼。
「喂。」她按著痛得快要裂開的頭,有氣無力地接听。
「惜微,是我。今晚有空嗎?之前我從法國帶回了一些小禮物,一直沒時間給你,想說今晚約出來吃個飯順便把禮物給你。」彼端的男聲主人是孫昊仁的特助顧天遠。
她在認識孫昊仁之前就已認識他了,一直混得很熟。
「……現在什麼時候了?那麼快要吃晚餐了嗎?」她掙扎站起,忘了自己腳上有傷,再次跌坐回沙發上,痛得她齜牙咧嘴。
「現在都快六點了。你的聲音听起來怪怪的,不舒服嗎?」
「六點?什、麼?」她連忙跳起,一拐一拐走向落地窗,用力拉開窗簾。
外面的晚霞鋪蓋上大地,映出一片橘紅瑰麗的景色。她的頭皮一麻,忍不住哀呼起來。
她今早十點吃過藥之後就睡了,本打算休息一兩個小時再起來,沒想到一睡竟睡到黃昏。佣人因為她吩咐過所以沒進來打擾,應該是直接下班去了。
「我睡了一天……頭痛胃也痛……」她忍不住申吟,以後打死也不吃那個藥性特強的退燒藥了。
「你又胃痛了?有沒有看醫生啊?」
「……沒有。」
「你人在哪里?我現在過去找你。」
「在家。不用來了,會麻煩。」
「不麻煩啦,等我三十……呃,二十分鐘就夠了。」
她還想說話,對方卻掛斷了。
算了,他要來就來吧。睡了一整天,她口好渴,佣人又下班了,她只好緩緩走下樓去廚房喝水。
喝了一杯溫水,感覺還是很糟糕,她嘆息著坐在椅子上,一手按住泛疼的胃,一手按住抽痛微燙的額頭,難受地把臉枕在冰冷的桌面上。
就在她昏昏沉沉快要睡著的時候,听到了門鈴的聲音,只好緩步走去開門。
「喂,你搞什麼!怎麼變成死魚一樣?」過來看她的顧天遠嚇了一跳。
她懶懶地嗯了一聲,爬回沙發上。
他毫不客氣按上她的額頭,一臉認真。「惜微,你發燒了。」
「……我今早吃了兩顆退燒藥。」
「今早?你今早就知道自己發燒了?為什麼不去看醫生啊?」顧天遠翻個白眼。他趕過來的時候只買了胃藥,突然他睜大眼楮,「你該不是吃了退燒藥之後就睡到現在,什麼東西都沒吃過吧?」
「嗯。」他很吵,她很想睡。
「難怪你會胃痛!一般來說不都是吃飽後再服藥的嗎?你幾歲了,怎麼還是像小孩一樣!老板也真是的,他都不知道你生病嗎?怎麼還在辦公室忙……」
她听不下去了,他的噪音在她耳邊肆虐,她痛苦得捂住雙耳,但只是這樣稍微動一下,她的胃就又開始抽痛,讓她忍不住想嘔吐。
「等一下!惜微——」
結果她真的嘔吐了,只嘔出一些淡黃色的水,濺在顧天遠的皮鞋上,一股酸味登時漫開。
「嗚……對不起……」她可憐兮兮地看著臉色轉綠的男人。
「放心,買皮鞋的錢我會跟老板算,現在你給我起來,我帶你去看醫生。」顧天遠上前架起全身乏力的她。
「我不要你……帶我看醫生……」她想掙扎,卻連說話都覺得喘。
「好吧,我現在打電話通知老板,叫他回來帶你去看醫生。」他立即掏出手機。
「我不要!我更加不要他……也不要看醫生……不要!」
「不然你想怎樣?!要我把醫生綁過來看你啊?」他忍不住凶她。
她凝望顧天遠半晌,突然悲從中來,什麼也沒說就哭了出聲。
顧天遠被她嚇得愣住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你哭什麼?生病就要看醫生啊,我比你更加想哭,這雙皮鞋是我上個星期從法國買回來的真皮啊……」
她的肩膀抖動了幾下,伸手拉過他的衣襟,躲在他懷里抽泣了起來。
他挑眉,大概是相識多年的默契起了作用,于是鮮有地閉起了嘴巴,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安惜微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說哭就哭。這幾天她一直想著當晚孫昊仁和她吵架的過程;孫昊仁事發之後還在生氣,踫到面也當作沒看見,她就像是被遺忘的物品一樣擱置在一旁。
接下來她生病了。生病的女人總是比較脆弱,她拿起手機很想不顧尊嚴地打給他,因為她想在這個時候得到他的安慰,但只要一想到那晚他對她的不諒解,她終究沒勇氣按下通話鍵。
她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傾訴的對象。她不可能回去找外公和媽媽哭訴,更不可能找孫維冰;而且她也沒有其他熟悉得可以傾訴的人,直到顧天遠出現,她終于忍不住將心中的委屈發泄出來。
她寧願在顧天遠面前落淚,也不願意在孫昊仁面前示弱。
「……謝謝你。」情緒平復之後,她抬頭看著出借肩膀給她的男人。
「感覺好多了嗎?」他扶穩她的肩頭,怕她會暈過去。
她吸吸氣,點頭。他忍不住問她︰「最近你和老板怎麼了?他這幾天像是更年期的女人一樣,煩躁又易怒,總裁辦公室的人全都嚇得戰戰兢兢做事。」
「我們吵架了。」一提起那件事,她眼眶又紅了。
「一定是你吵輸了,就連我號稱毒舌王,還是沒一次吵得過他。」他搖頭。
安惜微拭去淚水,他拍拍她的肩膀,「別這樣,等他氣消了,他就會過來找你,到時候肯定會雨過天晴。」
她凝望他好一下,「為什麼昊仁沒有你一半的體貼?」
「千萬別愛上我,我當你是妹妹喔。」他很認真地告訴她。
她忍不住嗤一聲笑了,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滾落。顧天遠皺緊眉頭,攬著她的肩膀站起,「走,先去看醫生,要是你倒下的話就麻煩了。」
安惜微點頭,不再堅持了。哭了一場之後,她整個人好像虛月兌了,要不是顧天遠攬緊她的腰,她恐怕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
走出大門之後,顧天遠倏然停下腳步,昏昏沉沉的她察覺到有人走近,一抬眸就發現一個冷肅的男人。
「老板!」顧天遠被孫昊仁冷厲的眼神瞪得皮皮剉,安惜微緊貼在他身上,幾乎被他抱著往前走,這種姿勢當然惹人猜疑。
「你怎麼在我家?」提早下班回家的孫昊仁一進門就看到老婆被自己的特助緊抱著。
「惜微生病了,我正要帶她去看醫生。」
孫昊仁的臉色更加難看,瞄一眼靠在顧天遠懷里的安惜微。「我帶她去,你可以回去了。」
顧天遠當然巴不得老板這麼說,待要將安惜微交給孫昊仁,襟口被她緊緊擰過。
「我不要他……天遠,我們走。」她虛弱地閉起眼楮,不再看那個男人。
顧天遠看著她,又看向孫昊仁,一副為難的表情。「可是——」
「我不要他陪。」她很堅持地搖頭。
「老板……還是你陪惜微好了。」我不想被你的眼神凍死。
安惜微抬頭瞄了一眼臉色難看的男人,表情依然寫滿拒絕。
孫昊仁打量了他們好一下,終于踏上一步。顧天遠連忙讓開,由老板正式接手。
「你——」
她來不及說完,他已經冷冷開口。
「你看不出天遠很為難嗎?還是說,你認為我會很樂意看到自己的老婆依賴另外一個男人?」
她不置可否地瞪著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醋意十足的話。
他到底在想什麼?
暈眩感襲來,安惜微閉上了眼楮,無力地靠在男人懷里,任由他抱自己上車。
她並沒有看到男人在發現她正在發高燒的時候露出擔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