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宮里宮外,流言四起。人們談論著皇後低賤的身份,說她是伶優之女,不但不能說是平民百姓,根本就是賤戶出身,同時也談論著她的不擇手段,說佟妃受到了蒙騙,才會鼓動兒子迎娶她這個心機深沉的女子為後。
「賤戶?」
雍綸低沉的嗓音之中含著輕淺的笑意,他坐在可以望見遠山的高台之上,在他的身邊分別坐著八賢王與容慎修,宮人們動作熟練輕巧地替他們斟上溫好的美酒佳釀。
「說唱戲的戲子等同于倡優,也算是賤戶,真是有趣,難道他們這些人都忘了我朝百年前的挽燈皇後正是倡優出身嗎?在她成為皇後之後,朝廷就為她廢了賤戶這個階級,將天下百姓都一視同仁,不分貴賤了!」
說完,雍綸舉起酒杯,讓小抱子近身替他再度滿上,「更何況,在朕繼位之初,就已經公告天下,朕立後重才德,不計身份高低,這也就是當初宛如提要立後時,朕不能以身份駁回她要求的原因,因為朕心里很清楚,當年朕的母妃就是出身平民,雖然已經被曾皇女乃女乃內定為皇後的人選,還是遭到了眾臣的非議,所以,王叔,以後不許在朕面前提起身份的問題,朕不愛听。」雍綸仰首一口飲盡杯中酒汁,轉眸定定地啾著八賢王隆瑜。隆瑜沒料到自個兒提及的話題被佷兒給嚴斥了,他心想傳言果然沒錯,宮里的人們都在流傳,皇帝與皇後的感情與日俱增,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光瞧雍綸護妻的勁兒,就不難窺出那位梅宛如在他心里特別的地位。
「好,就算不提身份,王叔還听人們在談論說,近來,皇後積極在整頓後宮,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好,畢竟你的父皇不曾立後,後宮的事務一直都是由內務府和六尚在打理,好在後來還有皇上的母妃居中協調,這麼多年來也都是好好的,王叔在想,皇後娘娘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人們都說近來皇後三卿官署的權力太過高張,或許再過不了多久,就要欺壓過皇權了也說不定。」
最後一句話,隆瑜說得小心翼翼,說完,他緊盯著佷兒的反應。
一旁的容慎修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喝酒听話,他根本連猜都不必,也知道主子不會愛听八賢王所說的那些話。
果不其然,雍綸勾起一抹冷笑,轉眸看著隆瑜的眼神透出一抹陰鷥,「王叔,今兒個朕只想要圖個清靜,與王叔小酌兩杯,後宮那些女人家的事情,朕現在不想听,也不想管。」
「是,只是王叔擔心……」
「皇後是個有分寸、懂進退的人,朕不擔心她。」雍綸微笑地說道,心想自個兒說謊不打草稿,竟然還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是啊!她對誰都有分寸,就是對他沒有,她對誰都知道進退,但是對他就是不知道,可是他也不想她只懂得討好他,因為那樣委曲求全的女子,就不是
他所認識的梅宛如。
听見雍綸口口聲聲護著梅宛如,隆瑜並沒有介意的表情,反倒是笑了,因為他知道那個梅宛如遲早都是死路一條,當然,還有他這個親佷兒。
「既然皇上心里有數,那王叔就不好多說了。」他取餅宮人手里的酒壺,親自替雍綸滿上酒杯,「日子過得真快,想當年你不過是個六歲的娃兒,現在都已經那麼大了,皇上,如果你還把隆瑜當成是自個兒最親的叔叔,就不要拒絕王叔的請求,過幾日是王叔的生辰,我想在城郊的別苑里辦場熱鬧,到時候還請皇上賞臉到場,如何?你不會拒絕吧?」
「既然是王叔的生辰,身為你的親佷兒,朕沒有不到的理由。」雍綸勾起微笑,巧妙地掩飾眼底的詭色,舉高酒杯,兩人干杯一飲而盡。
「他真的當面向你提了嗎?」梅宛如柔軟的嗓音有著一絲緊繃。夜涼如水,最近越到晚上,越是能夠感受到秋天腳步近了的涼意,養心殿里,多數的僕從都被遣退了,只剩下溫公公幾個近身信任的人還留下,看似與尋常無異的夜晚,透出了一絲不尋常的緊張氣氛。
因為,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容慎修與白秋練也都在殿內,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們入了夜仍舊留在皇宮,他們稍早的時候出了宮門,又打扮成宮人的模樣,讓溫公公派人又領回宮里,而所防的人當然是八賢王隆瑜,以及萬有年。
「是,王叔確實提了。」雍綸笑視著她的緊張,伸手輕撫著她沒有半絲笑意的女敕頰,「朕不會有事的,妳放心吧!」
「你信我嗎?」梅宛如揚起美眸定定地看著他,在燭火的映照下,她縴細白淨的容顏透著如花瓣般的嫣紅,「皇上,你信我嗎?」
「如果不信妳,朕就不會讓慎修今晚也留下來,宛如,如果這次真的如妳所說,王叔真要密謀殺朕的話,妳可真是朕的恩人了。」
聞言,梅宛如咬住女敕唇,感受著他大掌熨貼在她頰上的溫度,「你要不要將我當恩人,我無所謂,可是,如果我已經都警告你了,你卻還是丟了命,那可就是徹頭徹尾的大笨蛋了!」
「妳!!」這妮子說話可真是越來越沒分寸了。一旁的人听了她的話,都忍不住竊笑出聲,巧妙地化解了緊張的氣氛。雍綸睜大眼楮瞪著她,卻是半句話也沒說出口,深吸了口氣,揚起一抹激賞的微笑。
這才是他的宛如,就算有時候會把他氣得心里直吐血,但是,這就是他的宛如,誰也取代不了。
寧靜。不,或者應該說是平靜吧!寧靜形容的是此刻的坤寧宮殿閣之內,從一早到現在,除了宮人婢女們幾次出入之外,大多數時候就只有梅宛如修剪花草的聲音,而平靜指的則是她此刻的心情,自從成為皇後之後,她的心情就不曾如此平靜過了。
終于要結束了!
今兒個是八賢王的生辰,但說不定也會是他的死期,雖然她求過雍綸,他留下八賢王一命,不必落得人們說他手刃血親的惡名,但她了解他的個性,他一向講求除惡務盡,雖然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卻是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而此刻宮里寧靜的也僅只于坤寧宮內,在皇宮的另一頭,白秋練正帶人逮捕萬有年與他的一票黨羽,只怕也免不了血腥吧!
她心里很清楚,這就是皇宮,在人們所艷羨的華麗外表之下,其實裹藏著許多丑陋不堪的腐爛。
「娘娘!有一名太醫院的小醫官說無論如何都要見娘娘一面。」閩兒走了進來,在她的身邊輕聲稟報。
前陣子她終于被擢升為女官,在主子的教之下,她也總算有幾分身為女官的從容與鎮靜,在小爆女面前,也能端起威嚴的架子。
「讓他進來。」梅宛如擱下剪子,轉身看著閩兒領著一名年紀應該不會超過十八歲的少年進來。
「奴才金泰參見娘娘。」
「不必多禮,你想見我,到底所為何事呢?」
「奴才受胡太醫生前所托,給娘娘捎來一封書信,他說,如果自己那天遭逢不測,托我定要將這封書信親手交給娘娘,說這是他的遺書。」說著,金泰從最貼身的腰側囊袋里掏出一封書信。
「胡太醫死了?」梅宛如示意閩兒接過書信,「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今天清早,奴才被六扇門的捕頭請去認尸,說是有農婦在山上發現了尸體,認出了他就是胡太醫,因為捕頭去胡家找不到他的家人,而奴才是胡太醫身邊跑腿的小廝,所以就被請了去,雖然胡太醫身上被砍了好幾刀,但是奴才一眼就能認出來,那確實是胡太醫沒錯。」金泰一鼓作氣地說完,才發現自個兒緊張得一口氣都沒喘。
梅宛如聞言沉默不語,光听胡太醫身中數刀而亡,大概就能猜出他是被殺的,她接過閩兒手里的書信,心里忽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讓她差點忍不住就想把書信給澤開。
但她畢竟是梅宛如,膽怯一向不是她的作風,她一臉鎮靜地拆開封蠟的信套,抽出里頭的書紙,幾乎是立刻地,她臉上的血色盡褪。
「娘娘,怎麼了?」閩兒從未見過主子這種表情,忍不住擔心地問。
「出去!」她簡短而急促的聲音忍不住顫抖,「你們都出去!」
閩兒的心里更加詫異,從以前到現在,她從未听過主子的喝斥,無論是當初的宛如姑姑,或者是現在的宛如皇後,說起話來總是柔軟又堅定,讓人打從心底對她服氣。
「沒听見娘娘說話嗎?快走吧!」閩兒機靈地拉著金泰離開,臨去之前,還是忍不住擔心地回頭看了主子一眼。
當所有的僕從都退下之後,偌大的殿閣里就只剩下梅宛如一個人,她緊緊地捏住手里的書信,脆弱的信紙因為她手里的冷汗而濡濕。
就在這時,她感到一陣暈眩,眼前像是有一片白霧般,讓她幾乎看不見面前的景物,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的白茫,卻深深地驚駭了她。
這一刻,她想起了胡太醫在書信里的字句。
罪臣禁不起萬有年要對家人不利的威脅,藉調養娘娘的玉體,在娘娘的藥方調浸了一味粉末,原以為不過就是不利娘娘玉體受孕之損陰之藥,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消蝕散……
怎麼能呢?梅宛如勾起一抹像是哭泣般的苦笑,就算只是不利受孕的損陰之藥,都不應該讓她吃呀!包何況,胡太醫還說了那消蝕散根本就是會讓人日漸虛弱,最後致人于死的毒藥!是的!待在皇宮十年,她心里很清楚藏在它華麗外表之下的陰暗陳腐,可是,她終究還是太小覦了它腐敗的程度。
凡是中了消蝕散之毒的人,起初活動與常人無異,當娘娘感覺到眼力逐漸衰退之時,就是毒發之時,毒發之人或眼不能視,或耳不能听,或口不能言,或手腳不良于行,最終,毒氣竄走全身,娘娘將難逃一死……
梅宛如低頭斂眸,看著她手里被捏得幾乎不成形狀的紙張,終于一顆豆大的淚珠再也禁承不起重量,滾落她的頰邊。原來,世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方纔,她才正覺得平靜呢!可是,她卻忘了,在真正的暴風雨要到來之前,往往也都是一片祥和的平靜……
才不過一大早,就又有一個宮婢哭著響應房,這已經不知道是最近第幾個被皇後疾言厲色給罵哭的人,眼下,整個後宮之中人人自危,說皇後性情大變,比起皇帝的嚴厲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說,皇後不再是以前的皇後,因為幫了皇上立下莫大的功勞,所以恃寵而驕,已經不將別人給擱在眼底。
就算最近忙著處理八賢王余黨的問題,雍綸仍舊從溫公公口里听見了宮里喧囂塵上的傳言。
「朕不過才幾日沒上坤寧宮,就鬧出這種謠言,難道宛如都不知情嗎?」
剛見過朝中幾位大臣,商討了善後的問題,雍綸才稍得了空閑,就喚來溫公公問清楚詳情。
「奴才心想皇後應該是知情的,不過,她沒有吭聲,咱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麼想的,或許,娘娘的心胸寬大、根本就不在意這些閑言閑語吧。」
「她不在意是嗎?」雍綸聞言冷笑了聲,坐到御案前,拿起一本大臣們剛遞上的密折,漫不經心地翻閱著內容,「可是朕在意,朕不喜歡听見有人在背地里說她的是非,傳朕的口諭下去,不許再散布有損皇後名聲的謠傳,否則朕絕對不會寬貸。」
「是,奴才遵命。」溫公公拱手領命,臉上有一絲愁容。
其實,他沒有如實地告訴主子,近來坤寧宮的氣氛確實詭變,這幾日,他替主子傳話給皇後,可是真的親眼見著了皇後怒斥奴才們的嚴厲與刻薄,完全不似從前溫婉得宜的宛如。他不敢說實話,是因為看出主子眼下對宛如的喜愛,自從八賢王的事情之後!不,或者應該說更早之前,主子對待宛如的態度就已經明顯不同,為了她一句話,主子甚至于改變以往斬草除根的作風,留下了八賢王一條活命,只是將他給圈禁了起來。
溫公公在心里嘆了口氣,轉身出去將主子的口諭給傳了下去,就算他已經親眼所見,卻仍舊不願意相信,因為他不願意相信自己曾經如此疼愛的宛如,在得了權勢與寵愛之後,會變了性子,換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