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陣物體落地的巨響砸碎了寧靜,就在人們還未能反應過來之時,又緊接著是杯盤落地破碎的聲音。
雍綸幾乎是立刻地站起身,拔腿飛奔至傳出聲響的東寢閣,才進去就見到梅宛如獨自跪坐在地上,手里揪著從桌案扯下的巾子,在她的身畔一地凌亂,白哲的手背上被碎片劃破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宛如!」雍綸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將她扶坐在長榻上,握住她淌著鮮血的縴手,對外大喊道︰「來人!快傳太醫!」
「皇上。」她喚著他的柔軟嗓音之中,有著害怕與驚慌,一雙圓睜的美眸之中有著倉皇,「告訴我是天黑了!版訴我是因為天黑了,所以我才會什麼都看不見!你快說,說已經天黑了!」
「妳的眼楮……」他的喉頭一陣梗塞,好半晌不能言語。
「看不見了,就連一絲光線……都看不見了。」她話出的同時,豆大的淚水一顆接著一顆潸然滾落,一雙縴手撫著他的臉龐,模著他的額頭,他的挺鼻,還有他吻起來豐厚而且飽滿的唇瓣,「不是說會好嗎?不是說會好的嗎?」
「別哭,傻丫頭。」他拭著她的淚水,凝視她的淚顏,胸口的疼痛就像是撕扯般難以忍受,「會好的,一定會的,只要我們不輕言放棄,就會有希望,總有一天,朕會讓妳再重見光明,到時候,朕讓妳日日夜夜都能看見朕,直到妳說煩了膩了為止。」
「能有這一天嗎?」黑暗之中,他溫暖而硬實的胸膛是她唯一的依戀。
「會的,一定會的。」他吻著她的額心,仰視著天板的深眸之中閃過對她的憐惜,以及對于老天爺的痛恨,「朕會還妳的,無論要花費多少心力與時間,朕都不會放棄,今生今世,總有一天會把屬于妳雙眼的光明還給妳。
黑暗。就像是墜入無底深淵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她的鼻息可以聞見花兒的清香,是桂花,又到了桂花飄香的季節。她的耳朵可以听見鳥兒鳴叫,是畫眉,那清脆而好听的啾叫聲,一定是畫眉鳥的叫聲。
梅宛如將覆在身上的錦被拉攏到胸上,仰起蟯首,感覺到陽光映灑在她的眼皮上,她可以威覺到溫度,暖暖的,就像被親吻一樣,她勾起瑰女敕的唇瓣,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可是在她的微笑之中,摻雜著一絲遺憾的喟息。
因為,當日光映照在她的眼皮上時,她只可以感覺到溫度,而感受不到半點光亮。
如果她還能看見,此刻,在她眼前的一切,將是多美的光景呢?
她記得入秋的陽光,總是金燦燦的,像是在空氣之中灑了一層薄薄的金粉,將轉紅的樹梢映照得更加璀璨。自從雙眼完全失去光明之後,她再也見不到日夜的轉移,時間對她而言,不過就只是從閩兒口中轉述的數字。
「醒了?怎麼不多歇會兒?天色尚早,再睡片刻吧!」雍綸無聲無息地走到她的身畔,湊首啄吻了下她柔軟的臉頰。
「我不困。」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龐,揚起一抹甜美的微笑,「我只是在遺憾自己看不見金秋的美麗景致。」
他握住她的縴手,吻著她的手心,「再睡會兒吧!妳昨晚身子疼了一夜,一直到天大亮才好些,別以為妳沒說,朕就沒有察覺。」
因為要解她體內的毒,不讓情況更加惡化,這幾日,太醫們換了藥方,下了重藥,過重的份量讓她承受不住,總會渾身疼痛,但是她總是咬牙忍著,沒吭半聲難受。
听見他貼心的話語,梅宛如抿笑不回話,曾經,她的心靈手巧,細心體貼地將這個男人的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他曾笑說自己是被她給寵壞的,他的任性、他的容易不滿足,全都是給她的細心寵出來的。
她多想,多想再寵他一回。
但是,雙眼已經失明的她,卻無論如何都再也做不到。老天爺真的很愛捉弄人,尤其是她的人生。她曾經討厭這個男人的囂張跋扈,討厭他的不仁慈,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如今,卻是深深地愛著他,寧願用一生的性命,只為了能夠再見他一面。她想見他。
就算是用一生的性命交換都可以,她想要見心愛的男人一眼,仔仔細細地看他,看他不再只是映著冷漠的雙眼,她听宮人們說,當他凝視著她時,眼底的深情溫柔得幾乎會教人融化。
她要見他。
如果,這男人知道了她心里想以性命交換的想法,他一定會氣得暴跳如雷,但是,她是真的願意用一生的性命交換,換能夠再見他一眼。
雍綸當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否則一定會氣到捉狂。
他坐到她的身畔,將她擁進懷里,自從那一天之後,他不曾再見她掉過眼淚,像是已經坦然接受了雙眼失明的事實,她笑著對他說,與其像凌遲一樣漸漸地失去,倒不如痛快地給她一刀,最壞的結果她已經得到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她自個兒並不知道,在他的面前,她的微笑苦澀而且悲傷,讓他比看見她的淚水更加揪心。但是,雙眼失明不是最壞的結果,他們心知肚明,只是很有默契地沒有開口,對于他們而言,最壞的結果是死別……
「皇上,娘娘,微臣已經盡力了!」太醫官說完,領著一群太醫在雍綸與梅宛如面前跪下,叩首請罪。
「不怪你們,都退下吧!」梅宛如在第一時間攔住了就要開口發難的雍綸,笑著遣退太醫們。
聞言,太醫們就像得到救贖般紛紛起身告退。
雍綸像是被困住的猛獸般,咬牙深吸了口氣,不想在她面前發怒。
梅宛如女敕唇輕抿著淺笑,一顆豆大的淚珠卻是不自禁地潸然滾落,止也止不住地染濕她的頰邊。
「宛如。」雍綸曲起指背輕拭她的眼淚,柔聲地呵護道︰「不哭。」
听見他充滿了不舍的憐借嗓音,她抿唇點頭,忍住了淚意,勉強勾起一抹微笑,拉住了他的大掌,「皇上,可以請你過來坐在我身邊嗎?」「當然可以。」他依順地在她身畔坐下,反握住她縴細的柔萸。梅宛如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靜靜地坐著沒有動作,這一刻,失落與失望就像一顆巨石般沉沉地壓得她喘不過氣。
「皇上。」才一開口,她的眼淚又決了堤。
「不哭,朕最愛的宛如,不哭。」他一邊說著,一邊傾首吻著她的眼淚,一顆顆地吻去,像是要將她的悲傷全部接收一樣。
「我做不到,做不到!」她不停地搖頭,激動的身子被他摟進懷里,柔軟的嗓音因哽咽而沙啞。
「我想見你!」
她悲傷地喊叫,淚珠再度滾落,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酸楚,這一刻,她想要將滿滿的壓抑給喊出來。
她雙手捧著他的臉龐,湊首以柔女敕的臉頰感覺著他俊挺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還有他沾著她濕濡眼淚的薄唇。
「我要見你!」她哭著叫喊,將臉蛋埋進他的頸窩,「我要見你,為什麼老天爺听不見我心里的祈求?我想要見你,我真的好想要見你!」
听見她的悲咽,他感覺自己的心口就像是被干萬根針灸痛著,但他卻什麼話也說不了,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她內心的傷痛。
雍綸深情地凝視著她如玉般的嬌顏,心里憐惜卻也疼痛,人們都說她梅宛如的性子很冷,感情很淡薄,像是天大的事兒都激不起她心里的一絲漣漪。
但是只有他知道,藏在她冷靜的外表之下,有著如火般熱燙的情感,他感謝上蒼,讓他是她以全副的心思,以性命去深愛的人。否則,他會妒嫉,妒嫉任何擁有她這份愛情的男人。也因為如此,他一日比一日更加深愛她,因為,唯有他是她的獨一無二,唯有他,可以在她的心里燃起熱情。
梅宛如終究是梅宛如,激動對她而言只是一瞬問的崩潰,她深吸了口氣,恢復了平靜的表情,唯有眸底噙著的淚意,她無力收拾。
「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不會再重蹈這輩子的覆轍,我絕對不顧一切,站在你的身邊,握住你的手,緊緊的握住不放。」
「為什麼要下輩子?朕要這輩子,這輩子朕就要牽妳的手,終朕這一生都不會再放開。」他大掌緊緊握住她的雙手,湊在唇上吻著,「不要再說什麼下輩子,宛如,妳應該很了解朕,朕是一個很實際的人,朕要這輩子,當朕是朕,而妳仍舊是妳,要與妳共有這輩子的愛戀。」
「我不能陪你一輩子,因為,我只怕沒那麼長命。」
「是,妳會死。」他淺淡地說出那個一直被視為兩人之間禁忌的字眼,苦笑地看見她微訝的神情,「可是讓妳走完最後一段路程的地方,是在朕的懷里,這輩子,妳只準在朕的懷里閉上眼死去,如果,讓妳孤獨的走完最後一段路,會讓朕遺憾終生。」
此刻,在他的面前浮現了他們的過往。
他想起了在鳳殷齋見她時,她臉上的冷靜與從容,想起了再見她時,她的堅定與無畏,而又見到她,是在他們大婚當夜,那一夜,他徹底地教訓了她的倔強與驕傲。
如果不是因為他,她美麗白淨的臉蛋上,不會只剩下苦澀與悲傷。他斂眸凝視著她,難以言語的心痛就像燎原的火般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