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響起。
「……」
兩人相互沉默,尤其簡礎洋手里的領帶才剛解下,正準備纏繞上她的手。這畫面實在夠尷尬,她邊慶幸打電話來的人瞧不見,邊拿起茶幾上的手機一看。「啊,是吐司……」
這下他臉色更不好看。那個程咬金!「嗯,接吧。」
杜樂茵連忙接听,下一秒卻把手機拿離耳朵半尺遠。「完了——完了——我完了!」
杜司爵在電話彼端哀嚎,杜樂茵耳疼,只得按下擴音鍵,對著收音的位置問︰「怎麼了?」
「大姐知道了!」杜司爵口氣很慘。「你你你……你沒有先告訴大姐對不對?爸媽跟她講以後她放話要殺了我啊!」
「呃……」杜樂茵尷尬了,畢竟她和簡礎洋復合是這一個月發生的事,她還找不到時機跟大姐提……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麼?」
「你們趕緊分手!」
簡礎洋再也听不下去,咬牙切齒地悶道︰「休想。」說著,他臉色鐵青地把人又往懷里拽緊了幾分。
杜樂茵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手,對已驚慌失措得語無倫次的弟弟鎮靜地道︰「這種事就算開玩笑也不能亂講,他是往後要成為你姐夫的人,不能總是沒大沒小。」
「那你要我怎麼辦啊啊啊!」吐司弟顯然快崩潰。
杜樂茵嘆了口氣。「大姐那兒我再找時間跟她說,下周末我回去一趟,這陣子……要不你來我這兒住吧?」
「我才不當電燈泡!」杜司爵立即抗議,超不樂意,上回被迫在角落觀看兩人恩愛的事他記憶猶新,這對一個苦苦追妻中的男人實在是太殘忍、太刺激了!
「我會去礎洋那兒住。」杜樂茵安慰了自家弟弟好半晌,終于掛了電話。她呼口氣,還不及煩惱大姐的事,便察覺身旁男人似乎反應不對,遂問︰「怎麼了?」
簡礎洋沒說話。
她想了想。「啊,對不起,我剛忘了先征詢你的意見……」
「還有。」
「嗯?」
「你前面講的。」
「我前面講了什麼?」杜樂茵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
他好心給她提示。「你說我會變成什麼?」
她明白了。「就……變成我弟的姐夫啊。」這一提,她才領悟到自己剛剛究竟講了多大膽的話,唉,這個、那個,她只是下意識就……
「你弟的姐夫是你的什麼?」
杜樂茵臉紅紅,抬了抬眼,很小聲。「我……我老公啊……」
「你老公是誰?」
啊……天啊,可不可以不要再問了?「是你是你是你!不要我就找別人了……哇!」
簡礎洋擰眉,一下子抓住她肩膀不分青紅皂白地狠狠吻上。
她一口氣堵在那兒,差一點喘不過氣。他吻她吻得很用力,像是被她剛才那句話給踩到尾巴似的,濃烈中帶著懲罰的意味。
「……只能是我。」他說。
杜樂茵好氣又好笑地瞠他一眼。「那……老公,我這禮拜去住你那兒,好嗎?」
「不好。」
「呃?」她噎到,這還是交往以來簡礎洋第一次對她說不,害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簡礎洋看著她吃驚的模樣笑了笑,在她還沒傷心前忙補充下文。「我想你不只住這個禮拜,還有下個禮拜、下下個禮拜、下下下個禮拜……」這意思,差不多等于要求同居了。
她一愣,隨即笑了。「好,不過你下周得先陪我回家一趟。」
沒料她會同意得這般輕易,他很意外,但也知道,她一直都是舍不得對他說不的。
所以這回換他說︰「好。」
兩人相視一笑,再度甜蜜地偎靠在一起,溫情款款。這個晚上對簡礎洋來說,實在太多收獲,他終于又重新入駐了她的心。
這一次,他會萬分小心仔細,以她的快樂為他的快樂,盡己所能地對她好還要更好。因為她是他的光,他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她的傷痛,他會一輩子給她她需要的愛……永不放手。
杜樂茵老家在中部市區,舊公寓的外觀看來頗有年代,大約七、八層樓高。
簡礎洋先下車,從後車廂里拎出大包小包各式禮品,才繞回前頭問她。「走得了嗎?」
「嗯……應該可以。」杜樂茵按著腳,很緩慢地步出車廂。屋漏偏逢連夜雨,誰知道在拜訪父母前一晚,她居然不小心在公司倉庫里扭到腳,至少要一個星期才會痊愈。
人一旦開始倒霉,那就不會只有一、兩件事而已。
「電梯……故障?」兩人提著大包小包,來到電梯門前,看到上頭的告示,完全傻了。
炎炎夏日,外頭日陽正烈,把沒有中央空調的老公寓烤得像個爐子,兩人面面相覷,看向樓梯,這……要爬七層……
簡礎洋嘆了口氣。「走吧。」
說罷,他背對她蹲了下來,敞開一片健碩的背。「上來。」
杜樂茵忽地覺得眼眶有點燙,不知道是不是沙子跑進去了,酸酸澀澀的。
她乖乖地趴在男人背上,任他背負自己上樓。空氣悶悶的,她感受到他身上泛出的汗意,來前梳理好的發絲垂落,濕答答地黏在他臉邊,水泥地上逐漸浮現一滴滴汗水的痕跡。
即便體力再好,背著一個人足足爬了三層樓,多少還是會吃力。杜樂茵想爬下來。「剩下的我自己走……」
「別動。」簡礎洋遏阻她,重新把她背好。
其實他腳上就像綁了鉛塊,步履維艱,一步一步都非常吃力,卻仍憑借一股堅持,不想令她受到一點苦。杜樂茵明白他的心意,也不掙扎了,把人穩穩抓好,不時喊兩句「老公加油」、「老公你好棒」之類的,哄得簡礎洋越發有力,總算把這七樓給爬完。
兩個人一身汗,隨便擰一下就會出水,好不容易休息一會兒,互相擦拭,看起來沒那麼狼狽了,杜樂茵才拿鑰匙出來開門。
開到一半,她猛地想起什麼。這咚咚咚的聲響是——
「礎洋,退後!」
「殺——」伴隨一聲殺氣騰騰的呼喊,一只巨大的白色薩摩耶「汪」地一聲沖了出來,狠狠地把簡礎洋撲翻在地,蓬松的白毛蹭了人家一身。
果然……杜樂茵扶額,瞪住正站在門口好整以暇看著這幕的嬌小女子,不禁責怪。「姐,你又沒把薩薩拴好!」
「我忘了。」杜馮芬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看薩薩在簡礎洋身上踩得夠痛快了,這才阻止。「殺——喔,我是說,薩薩。」
「汪!」大狗非常听話且優雅地從簡礎洋身上「走」下來。薩摩耶成犬的平均重量大約有二、三十公斤,他們家這只又吃好睡好養得特別……肥大,簡礎洋一口氣提不上來,幾乎要懷疑自己肋骨斷了。
「唉呀,你沒事吧?」
杜馮芬語氣之平板,完全听不出有一絲關切之意。來前簡礎洋曾想象過這位據說很難搞的大姐長什麼樣子,按杜樂茵和她弟弟的條件就知道杜家的基因差不到哪兒去,但……
秀秀氣氣的女圭女圭臉,劉海蓋額,發長及腰,一身夢幻蕾絲洋裝,活月兌月兌就是童話故事里的天真公主,眼神卻很巫婆。
「怎一身是汗?喔對,電梯好像壞了,你們爬上來的?」
「我腳扭了,礎洋背我上來的。」能有機會給另一半加分,杜樂茵自是不會放過。
杜馮芬「喔」了一聲,瞥了眼她貼著藥膏的腳,夸張嘆息。「唉,想我們杜家好好地養了你二十九年,從小舍不得你疼、舍不得你摔,怎料出去不過一、兩年,就被搞了個渾身是傷,真是太教人傷心了。」
看來今天注定是一場逃不過的鴻門宴,簡礎洋有心理準備了。「是我沒照顧好她。」
杜馮芬沒多說,只領著一臉笑眯眯的薩薩進了門。
杜樂茵擔憂地上前,握了握他的手。「這不是你的責任……」
「我知道。」簡礎洋一笑,然而不可否認那句「渾身是傷」的確是事實,他曾狠狠傷了人家女兒的心,似乎被怎樣對待都不該有怨言。
但預料之外,撇除杜馮芬,杜家二老對他的態度倒是十分溫和。杜爸爸是個文人,戴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杜媽媽顯然活躍許多,喳喳呼呼地把場面搞得很熱鬧,尤其微笑時候的樣子和杜樂茵像極了,令簡礎洋倍感親切。
「難得今天是個好日子,就給你們嘗嘗我的廚藝!」杜母很有干勁。
未料一室沉默,就連杜樂茵臉色都不太好看,唯獨簡礎洋一人在狀況之外,忍不住悄悄問她。「怎麼了?」
杜父咳了一聲站起來。「別忙了,這小子哪有運氣品嘗你的廚藝?這種事我來就行。」
杜母愣住。「啊,是嗎?」
簡礎洋听了,心里多少不大好受。本以為氣氛還不錯,沒想到……
「別多想,我爸這是在救你。」杜樂茵握住他的手,講得非常非常小聲。「我媽煮出來的東西連薩薩都不吃。」
「啊?」果真一听杜母要下廚,狗都不知溜到哪兒去。「但你媽看起來挺有自信……」
杜樂茵嘆息。「那是我爸寵的。我媽是味覺白痴,我爸說好吃她就信了,還好她懶,很少動手,要不我家三個小孩哪能長得這麼大?」
簡礎洋這下懂了,也終于體會到杜樂茵先前講的「我爸媽感情很好」,究竟好到何種地步。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里,愛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信仰,不必懷疑,他想,他會努力獲取這個家對他的認同。
「茵茵,你去幫爸爸。」杜大姐驀地發話,杜樂茵顯然不樂意,但杜家重視長幼有序,對于大姐的吩咐,她很少不听從。
她只得給簡礎洋一記加油的目光,隨同父親走進廚房。
于是客廳里,杜家兩個女人搭一只狗與簡礎洋面對面對峙,杜母與薩薩一臉狀況外,唯獨杜大姐氣勢驚人。簡礎洋坐在那兒,倒也不慌不亂,任她注視打量。
杜馮芬眼神越來越凶惡,只覺這男人實在淡定得教人生氣。
她開口。「茵茵從小就是我看大的,她那個傻樣子,我一直都很擔心哪天在外頭不小心就被人騙了,我煩惱又煩惱,害怕加害怕,如今……你不要命了?」
喝!所有人都被她這聲高喊給嚇住,尤其是狗爪才剛伸到茶幾上果盤的薩薩。
它嗷嗚了一聲,杜母立刻心疼地抱住它。「薩薩,別怕啊,那個姐姐是壞人,乖……」
「媽!就是你太縱容才把這只畜牲養到無法無天——」
杜母抗議了。「無法無天又怎了?你們三個小孩還不是我縱容養大的?人家可是你妹夫,不是你兒子,你有什麼權力在那里指手畫腳的?茵茵才不傻,她是我最聰明的女兒,從小又乖又巧又听話,她是上天給我們的天使,上輩子的福氣這輩子的寶貝,誰傷了她,我拼了老命都要跟那人過不去,詛咒他走路跌死喝水嗆死上廁所沒紙吃泡面沒醬包……」
……這是不是另一種下馬威?奇怪明明是幫他,簡礎洋卻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杜馮芬扶額,決定不跟母親議論下去。「好吧,我們來談談,你現在對茵茵是認真的?」
「是。」
在這之前,杜馮芬準備好了各種問法,但瞥見窗外如同焚燒般炙熱的天氣,便咽了下去。想這個男人一口氣背著她妹妹爬上七樓,甚至在她明顯刁難的情況下,一點脾氣都沒露。
確實,茵茵不傻,她從小就是他們三姐弟里最明白自己要什麼的人,而眼前這是她妹妹選擇的男人,被傷害過了依然義無反顧,她又有什麼理由去干涉?
「之前那樣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不會的。」簡礎洋嘆息道︰「我現在巴不得寵她寵到天上去,她摔一下我都疼,何況掉下來。」
無論如何,這答案讓杜大姐很滿意。「口說無憑。」
「那要立契約?」這倒是他專長。
杜馮芬笑了。「不必那麼麻煩,只要你做一件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