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星期後,聶芷從美國歸來。家人都等在機場,一眼就看到她。
「季葉,小芷,這兒——」
聶斐也來了,他長身玉立地站在那兒,一身黑衣,臉上帶著輕松恣意的笑容。
季葉半扶半抱地送聶芷,聶斐臉色微變,把聶芷攬到身邊。
父親從擁擠的出口處跟過來,溫熱的掌心模模聶芷的額頭,擔憂道︰「怎麼不舒服了?季葉,你們在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季葉很委屈,「沒有啊,上飛機前她還好好的,還跟謝儒一告別來著呢。一上飛機之後她就這樣了,她說是暈機,我也沒辦法。」
聶斐懷里的聶芷半眯著眼,淺淺地呼吸,整個人都懨懨的。
聶斐把她打橫抱起來,轉身,「走,去醫院。」
聶芷抬手握住他的手臂,低聲道︰「我坐飛&}.{}機就會這樣的,去的時候也是這樣,別擔心,送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聶斐的動作一停,父親卻著急地把她接過來,憐惜的嗓音響在耳畔。
「你坐火車汽車都不會這樣的,怎麼坐飛機就會精神不好呢?我們還是去醫院看一下,省得生病了。乖,听爸爸的。」
她搖頭,執拗如初,他們只好作罷。
父親道︰「那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說,看看醫生總是好的。」
聶芷勉強地笑了笑,她本來就是醫生。這是心病,治不好的,就像華中醫一樣。
她前世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緊張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是杜璟桓曾過世于飛機失事中,如今又出了車禍,如何教她沒有心理陰影?
此去美國,她的確見到了謝儒一,但卻是隔著玻璃窗。
床上的謝儒一陷入沉睡,面容安靜祥和。那一雙活潑溫暖的眼楮一直合著。而他再也不會月兌口而出「聶芷」二字。
謝江和告訴她。謝儒一把她忘了個干干淨淨,甚至于提起她都沒有任何反應。所以他們也沒有把消息告訴她,只盼著日子能就這樣過下去。
聶芷沒覺得他們自私,為人父母。都希望讓孩子過得安寧。
但是。她追了過來。第一天她翻看了所有有關謝儒一病情的資料。又拿著比山還高的病歷單研究了很久,足足兩天沒睡過。
第三天,她拿出了治療方案。
針灸和中藥調理。再加上一些練習。
十天,見效不錯。但她始終沒有正式跟謝儒一見過面,不僅她害怕,謝儒一的父母也害怕。
她只敢等謝儒一睡著了之後才去看他,還隔著玻璃窗,不知不覺常常淚盈滿眶。
季葉原就不是特意為了陪著聶芷才出國的,他把聶芷送到的第二天就去了法國培訓,半個月後才與她會合,然後買票回國。
傅遠沁特地來送她,她握著聶芷的手,眼里有她這個年紀難見的淚光。
她哽咽︰「小芷,真是太感謝你了。等謝儒一記起你來,我立刻打通知你。」
她笑著點頭,嗓音溫柔︰「謝謝阿姨。那,我們走了。」
傅遠沁把一個天鵝絨的長方形禮盒送到她手里,聶芷一怔,當即就要還給她。手卻被傅遠沁牢牢按住,掌心還握著禮盒。
「阿姨,你這是?」
傅遠沁抱了抱她,好聞的女性氣息帶來安穩的感覺,聶芷走了下神。
等她錯愕抬頭時,傅遠沁笑看她︰「小芷,這是謝江和當年娶我時贈給我的家族長輩的遺物之一,是作為傳承後代的擁有信物之一。謝儒一記起你,他自然會娶你。他若是記不起你,你就來我們身邊,他總還會喜歡上你。你是我和謝江和認定的第一個兒,如果謝儒一日後真的——希望你也能體諒我們做父母的。」
聶芷頷首,唇角微微上揚,不算苦澀,卻多少含了無奈與悲情。
「阿姨,我都懂的。」
傅遠沁紅著眼眶,「那你回去吧,要是想出國念書就跟我們聯系,我們會幫你安排的。」
聶芷攥緊手里的禮盒,彎彎身鞠了一躬,然後退離。
她走到登記處的時候,季葉正在等她,然後一邊玩著游戲。
傅遠沁突然喊她的名字,響亮的中文聲在人聲寥寥的機場大廳響起,外國友人帶著好奇地看過來。
聶芷轉身,卻見遠遠的,一個穿著月白襯衫黑色長褲的少年緩步走來。他面色蒼白步履緩慢,卻如同閑庭散步一般,一雙琉璃般清透的眼楮鎖定她。
她確信自己在一瞬間听見了春天的聲音,風輕輕吹過,世界仿佛停止,而花朵次第盛放,一朵一朵地接連盛開,她能听清聲音。
她再一次眼里含淚,彎著腰捂著胸口,覺得上天還是厚待她的。
謝儒一走到她面前。
他本就清瘦,也長得高。但他生病這段時間似乎又長高了些,整個人卻又瘦了一圈。
她心疼地要緊,可一想到謝儒一並不記得她,又咬著牙忍下關懷的話語。
「hello?」
暗地里照顧了謝儒一那麼久,她自然知道謝儒一的英文說得很好,平常他跟醫護人員甚至父母交流都是用的英文。當然,現在她也不能跟謝儒一說中文,畢竟謝儒一對于車禍前的事情也忘了個干淨,難道還要讓他想起自己曾在中國生活過麼?
謝儒一只默默地看著她。他很高,低下頭去看眼前人的時候脖子還會犯疼。或者說,聶芷確實有點矮了。
季葉打游戲打得高興,他馬上就要全部通關了,得意地笑起來時他抬頭一看。
僵住。臥槽這是什麼鬼情況?!
然而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干脆低頭繼續打游戲。
然後。謝儒一有動作了。
他模了模聶芷的腦袋,低聲道︰「你好。」
聶芷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瞪大眼楮,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驚訝。
謝儒一同樣覺得奇怪,可他遵循了內心的想法,縴細干淨的手指按在聶芷的後頸,一手把她環抱過來。
他吻吻聶芷白淨的耳朵,淡淡道︰「是你吧?」
一直在黑夜來看我的人,偶爾還站在高處俯視我在醫院花園散步的人,是你吧?
聶芷咬住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然而眼淚並不如她想象的那麼好控制。鼻尖酸楚時豆大的眼淚已經滾滾而落,均都沾染在謝儒一月白的襯衫上。
謝儒一略有些笨拙地撫模她的後腦勺,放輕了聲音道︰「別哭了,不想走就留下。想走就走。」
他不知道自己內心的酸痛是怎麼回事。就像他明明對這個女生沒有印象。可在她看著他時他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每個夜晚他入睡之後,每每驚醒,都能從張開一部分的眼眸里瞧見那個總是一身淺藍色的女孩。
聶芷左手拿著禮盒。右手手掌握拳,慢慢地松開,然後堅定地推開他。
謝儒一沒什麼表情地瞧著她,她卻從中還是看出了他的善意。
「謝儒一,你回醫院吧,好好休養,別再出事了,也別讓——別人擔心。」
謝儒一雖然智商下降了那麼幾十,但平均智力還是在一百三以上的,他當然看得出聶芷吞掉了「我」那個字,他想︰為什麼她要推開我?
傅遠沁看他們也說的差不多了,終于走過來,把緊靠著聶芷的謝儒一往後拖了幾步,等會又惹得聶芷傷心。
季葉也從通關的喜悅當中覺醒過來,他拉拉聶芷的小手臂,道︰「飛機快起飛了,我們入關吧。」
聶芷垂首應了聲,她調整好氣息,抬頭看謝儒一和傅遠沁。
「阿姨,謝儒一,我走了,你們要好好的,希望下次來你們還能來接我。」
傅遠沁微微一笑,女強人的氣場瞬間褪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家長。
「我們當然會來接你,希望那一天不遠。」
聶芷喃喃二聲︰「是不會遠的。」
她望著謝儒一笑了笑,杏眸彎彎,紅紅的眼眶又讓他心里有所觸動。
謝儒一正要伸手拉住要轉身離開的聶芷,指尖卻被傅遠沁扯回來,他的母親這樣說︰「她會回來的,你只要保重自己,她就會回來。」
離別不可怕,只要雙方尚在,一定會有再見的機會。而不舍,也不過是害怕失去的衍生物。
傅遠沁看得明白,不出五年,聶芷一定會過來。
謝儒一也明白了她的話,高挑的身軀扶住她的肩膀,轉過身。「媽媽,我們回去吧。」
聶芷的身影已然消失,他心里的悵惘卻無論如何揮之不去。他總想起那一天聶芷離開時哭泣的模樣,眼淚就像是落在他心上,擲地有聲,卻帶著刺痛。
而當天s市的晚上,聶芷就到了。季葉跟著聶斐亦步亦趨,她的父親把她抱在懷里如同珍寶。
等他們回到家時,聶芷自發地起身去洗浴,然後進了房間休息。
那一晚,沒有人去打擾她。
謝儒一卻佔據了她整個夢境。
第二天清晨,她醒的比鬧鐘早,她坐起身,從小書包里拿出傅遠沁送她的禮盒。
她上飛機之後只顧著自己不舒服了,連禮盒都沒拆開。
翼翼去了藍色的禮帶,輕輕打開禮盒,一條雕刻地精美絕倫的金手鏈躺在里面。最令人拍案叫絕的是,金手鏈采取兩條極細的卻雕刻細致的手鏈慢慢用工藝交纏融合,那金鏈子交纏時留下的細小縫隙里居然還溶了美玉。
美不勝收也無法形容那手鏈的華美,聶芷心中贊嘆,暗道這手鏈至少是民國的手藝了。
她猜的是不錯,謝儒一家世本就顯赫,只是不世出,到了謝江和那一代嫡系時他不願靠著謝氏家族出名,愣是用自己的才華和技術闖出了名堂。是以世人皆知他是世界頂級的計算機天才,卻不知他是那古老家族的嫡子,所幸前邊有個經商的大哥幫他分擔了家族里的事務,這才能讓他過得瀟灑自在。
而這手鏈,是前任族長,謝江和的二爺妻子留給他的。雖然在一堆驚世絕倫的美玉貢瓷家產里面不甚出眾,但也是以前的太後賜的聖物,謝家人為表尊重也就把它列入了傳世寶當中。
然而手鏈美則美矣,她卻不敢戴。在她還沒有達到能配的上這條手鏈的檔次之前,她不敢輕易拿出來。
她把手鏈放回禮盒,然後鎖在床頭一個暗格的保險箱里。
保險箱里有存折,有銀行卡,有重安的錦囊,再來,就是這個了。
她終于起身洗漱,然後喝了粥下樓,買了兩個包子繼續奔往學校。
封程自從她上次態度轉變之後就沒跟她了,但日常生活中還是很照顧她。既然二人的關系說開了,聶芷也不好意思拒絕,畢竟他也算自己半個表哥不是?
距離杜璟桓說他要回國的日子越來越近,聶芷心里愈發緊張。
她時刻都記著,謝儒一是謝儒一,杜璟桓是杜璟桓。縱然前世的杜璟桓不是現在的杜璟桓,她也不願弄壞他的印象。只不過她最先遇見的,是身為謝儒一的那個前世的杜璟桓。
而杜璟桓說他要來看她,他是知道她的地址的,直接找上門也說不定,但這要怎麼弄?她以前以為杜璟桓就是杜璟桓,還獻過好多殷勤,人家不會以為自己暗戀他呢吧?那可就糟糕了,她這剛跟傅遠沁訂了親啊。
呸呸,就算沒跟傅遠沁定親她也不會再做一些模稜兩可的事情了。
主意打定,她終于從神游中歸來,眼前卻突然多了一座大山。
高高大大的數學老師一臉憤怒地站在她眼前,她眯眯眼,然後一臉無辜地看向老師。
數學老師拿書本要敲她的頭,聶芷當即就躲了開來,面色一冷。
這個班主任,她敬他是老師,縱然上課走神也從不搗亂紀律。而他卻三番兩次因為自己走神而找自己麻煩,繼續讓他這麼折騰,她早晚要退學,踫上這種老師就是有了大麻煩。
你愛講課講唄,我就是沒听而已,你非要抓著我听是幾個意思?更何況她明確告訴過他一次,自己都懂,結果還被罵。
能忍麼?
當然不能。
聶芷起身,開始背誦教育法里的條例。
開玩笑,她也是師範專業的,為了考上市里的初中老師那段時間奮力背書,直到現在大部分知識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而她正在念讀的,正是有關老師不能體罰學生的那幾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