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來的那個人高挑清瘦,架著一副眼鏡,眼里卻絲毫沒有笑意。他慢慢走近,最後停在聶芷面前。
聶芷覺得哪里都不自在,想躲,腳步卻邁不開。
對方垂眸看她,輕聲開口︰「全國初中數學競賽二等獎,聶芷。」
她僵著身子點頭,準備揭過這個話題,然後找個地方躲起來。
然而人家卻沒這個意思,伸手一攔,「我見過你。」
聶芷心道——你當然見過我我還呼過你一巴掌呢你忘了?
眼前人正是楊桑祁。
這個人和杜璟桓長得有些相像,尤其是一雙鳳眼,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越發明顯,聶芷心里疑惑,面上卻不動聲色。
楊桑祁卻說︰「五年前,在土田鎮,你和杜璟桓很熟。」
聶芷不知道從別人嘴里听到杜璟桓這個名字是<會是這樣一種感受,酸澀,悲哀,冷漠,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她的眼神也冷下來。
「我不認識你,你讓開。」
如果前世不是這個男人,她不會任由自己那麼墮落,直到最後嫁給趙啟,都是她瞎了眼!
楊桑祁不懂她突然而來的暴怒,只當她是想起來一年多以前她不打過他的事情,心里覺得羞愧罷了。
他手掌擺向門外,小聲道︰「出來吧。」
聶芷沒打算跟他促膝長談,說了句「我有事」就走進圖書館內的閱覽室。
楊桑祁看著她的背影,恍惚間若有所思。
她把書都還了。然後又投身到書海里,原先遇見楊桑祁的不快瞬間就洗淨了。但她在看一本書的時候,又想起楊桑祁來。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楊桑祁沒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就是貪了她家兩千塊錢,利用了她的感情,導致她留下了青春期的陰影而已。
這件事擺在外頭誰也不會說什麼,只能自認倒霉。
何況,她也從來不知道成年以後的楊桑祁是什麼模樣。但她知道十七歲時,楊桑祁很愛和一群混混打交道,而且不愛看書。成績也不好。
這種形象很難和這一世的楊桑祁本人聯系起來。
他參加過很多比賽。也是連連跳級,數理化學得相當好。她還看過他高考的成績,排名第一,總分七百三。
神一樣的功績。除卻語文全部滿分。
她還想起來那個時候的許靜。是他的表妹。他就是為了許靜的病才四處騙錢,最後帶著許靜卷了她家的錢跑了。
而那時,她被一群追趕他們的混混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陰影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在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自卑與怯弱如影隨形。
這樣想來,倒真不算是楊桑祁的錯。那她剛才那樣是因為什麼呢?
她也不知道,內心竟然隱隱有對他的恐懼。
聶芷重新借了幾本書,從一邊的傘架上找出來自己的那把傘,走出閱覽室。
卻不曾想,在圖書館門口,她再一次看到楊桑祁。
那個少年,興許還算得少年,畢竟他也比杜璟桓小上兩歲。然而或許是基因好,他的身材很標準,一雙大長腿,書生氣質濃,惹來很多小女生的側目。
此時他停在門口,再往前幾步就是雨幕,他似乎是沒有帶傘,正抬頭看天。
天色昏沉,暗色調席卷整幅畫面,聶芷停在他身後。
楊桑祁前世也不愛穿襯衫,常常是一件T恤就走遍校園。他穿的顏色偏深沉的多,現在他也是穿著一件藏藍色的長袖T恤,手臂間掛著一件黑色外套。
他的膚色卻很白,盈潤溫和,比之女生也不遑多讓。
有女生走,打擾了他看風景的心情,那個孩子一樣的小女生羞澀道︰「你好,你是沒帶傘麼?我們共用一把可以麼?」
楊桑祁搖頭,低聲說︰「不用,謝謝。」
這是明擺著的拒絕,那個女生羞怯地退開,撐著傘和另一個女伴走了。
聶芷低頭看手表,現在已經六點,的確,圖書館七點閉館,很多人都要離開了。但是很多人從楊桑祁身邊過,不乏有問他需要幫助麼的人,但他始終搖頭。
她突然想,他是不是在等什麼人?
于是她耐心地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在雨中沉思。
雨水從她旁邊的屋檐滑落,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形成水窪流向前方。
有一聲驚雷炸響,不少在場的女生尖叫,她卻十分淡定,看著手掌間的掌紋,忽而一笑。
那一刻,她福至心靈,抬頭,便看到來接楊桑祁的人。
只是沒想到,會是杜璟桓。
他從黑色的保時捷車里出來,撐開一把透明的傘,西裝革履,眉眼清和。他緩步走來,踏過水窪,跨過水坑,褲腳齊整,風華盡顯。
他沒看到隱藏在人群里的聶芷,誠然聶芷也很小一只,幾乎被埋沒。只是她站在邊角上,正好能通過人群的縫隙看到這一幕。
霎時間,滿堂寂靜。
杜璟桓輕輕送出傘的一邊,讓楊桑祁從台階上下來,進入到傘的範圍內。
他優雅回身,側顏更是驚艷世人。
透明的傘身滑落邊沿的雨滴,落下來,驚起風雨。
他等著楊桑祁自己打開車門坐進去,才走到駕駛座外收了傘,一矮身進了車里。
保時捷很快發動,離開人們的視線。
聶芷覺得,人群這時才恢復了熱鬧。不少人討論著那兩人,她只當沒听見,撐開傘走人。
她早該知道,五年前的那次交換生之旅,來的都是當時s市同一所學校的尖子。兩個人都是驚才絕艷的人物,怎麼可能不認識?
而如今,他們顯然也成為摯友。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呢?
兀自笑笑,聶芷回到家中。
前幾日她去買了一台手提電腦,用著還不錯,順手就給了父親。反正都是家里的東西,誰的都無所謂。
她打開網頁,進入一個網站,查成績。
其實她並不緊張。她的時間很多。這一次不行,還有下一次。而且也並非8份不行,很多好學校也願意招收她這樣的少年「天才」。
只是要進入謝儒一所在的私立學校有點困難,也罷。她就進離謝儒一學校最近的那一所吧。
網頁成功被顯示。分數是8.3。
和聶芷想的差不多。這樣的成績夠了,她開始準備其他的東西。
季葉從他的房間鑽過來,手上還有一只畫筆。畫筆前端沾了紅色的顏料。聶芷往後仰,道︰「別過來,離我遠點。」
季葉嘿嘿一笑,作勢要撲過來,然而並沒有。
聶芷挑眉︰「你今天看起來還挺高興的啊,發生了什麼好事?」
季葉努努嘴,示意她看她自己的身後。
聶芷不明白,她剛進來的時候就沒發現有什麼不同,但她還是轉過了頭,卻看到自己書桌的隱秘角落上有一朵花。
用水彩畫的,已經干透了,模上去倒還平整,說明季葉的繪畫手藝不錯。要是普通人給那麼一朵小花上個色,估計整個上色面積都是凹凸不平的。
她笑了聲,問道︰「你畫朵花是要做什麼?知道我今天要查成績,特意提前安慰我?」
季葉當然看到她打開的電腦頁面上的數字,咧唇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通過的,我畫朵花是給你慶祝用的。」
聶芷哼笑,「你還真是高瞻遠矚,煞費苦心。好了,你自己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季葉是他們公司的策劃總監,要突然離職還是做不到的,但他也負責任把公司遺留下來的事務都處理好了。現在一窮二白,整一個無業游民。
他擺擺手,那一坨顏料隨著他的動作晃出來幾點,聶芷趕忙躲開。
「沒什麼好處理的,反正聶斐在呢。我管他們怎麼樣,反正老子要去法國留學去了,十匹馬都拉不回來我。」
聶芷睜大眼楮,驚訝道︰「出國留學?你不是說要找那個德國畫家切磋麼?怎麼又變了主意?」
季葉說︰「今天早上接到一個跨國,就是那個該死的德國老頭打過來的,他說他看不起我,讓我先讀兩年書再說。」
聶芷听了笑道︰「所以你就決定去留學?」
她轉念想想,不對呀,這貨怎麼接到的跨國?難道當時人家就給他加了個全球定位追蹤器麼?還特意打來挑釁?
問起季葉,他倒笑得憨厚︰「這個啊,是我先發郵件罵他學術不精的,結果被他反罵了回來。」
聶芷良久無語,她模模額頭,覺得腦門兒有點疼。
季葉笑得傻兮兮︰「我已經委托專業的留學機構幫我辦理了,估計很快就可以出國,到時候就不用禍害你了。「
聶芷很警覺︰「你的信用卡都刷爆了,你哪來的錢交委托費?」
季葉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轉而他大笑起來,企圖掩飾那抹不自然︰「哈哈,今天天氣真好,看這太陽又大又圓。」
聶芷一腳輕踢在他小腿上,似笑非笑道︰「今兒是雨天,外面只有大雨傾盆,要不送你出去來個雨中漫步?」
季葉飛快搖頭,听起來浪漫,實際上很凶殘。
他也沒想瞞聶芷,便把實情都說了︰「我用了你的卡。當時你的賬戶不是我和聶斐幫忙開的麼?我也知道密碼,就取了兩萬出來。」
聶芷本來也不是多小氣摳門的人,見他招了,也就不為難他,干脆還自己拿了一張別的儲蓄卡給他。
季葉眼楮一亮︰「密碼是什麼?」
聶芷抿抿唇,道︰「密碼是六個九。卡里有五萬,你先拿著用,我其他的錢都在股市里,動不了。至于你用的那張信用卡里的錢,是我給家人存下來的每月生活費!」
季葉皺皺鼻子,知道自己闖了點小禍,低聲道歉︰「我要是知道是這樣的話就不會用了,不好意思啊。」
聶芷聳聳肩,兩萬而已,她欠季葉他們的人情遠不止兩萬。但是她得明確告訴季葉,那張卡是真的不能動。
萬一有一天她在股市里賠了呢?萬一有一天家里人出了點小事急需用錢呢?她每個月都往里面存八千不是白存的,她只希望家人能靠著有所依仗。
季葉很快恢復情緒,握著那只畫筆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己房間繼續作畫。聶芷也拿了書開始看,看著看著她就有些眼皮發沉。
她干脆躺床上去睡一覺,雅思成績已經出來,她是不準備在國內參加高考的,當然想怎樣就怎樣。
臨到吃晚飯的時候,家人見聶芷睡得香,也沒叫醒她。
她近來睡得晚,起得早,現在精神一放松也無怪乎會如此疲倦了。
季葉把聶芷那份飯吃了,又跟聶蒙玩了會,電視劇實在引不起他的興趣,他便直接回去睡覺了。
直到第二天清早,家里的滴滴滴地吵起來。
季葉的房間在最外面,是第一個被影響也是被影響得最厲害的人。而且他還有起床氣,雖然最近是被聶芷調理得好多了,但大清早被人吵醒的感覺確實不好。
他哼哼唧唧地起床,身體里沒什麼力氣,但為了不吵到聶芷一家人他幾乎是小跑。
然後咚一聲坐在地上,往前一趴︰「喂?」
那邊是個久違的渾厚的嗓音,帶著些許低啞,卻溫柔的不可思議。
「我是聶斐。」
季葉繼續哼唧︰「聶斐是誰啊?不認得,你大清早的打是要干什麼?吵死了簡直!」
那邊傳來低沉的笑,有種莫名的磁性,他心里一顫。
「季葉,我跟盧域結婚了。」
季葉一愣,沒好氣道︰「你們不是早就結婚了麼?難道離了又結了一次?」
聶斐對著話筒鄭重道︰「季葉,我為我之前的所有行為向你道歉。我和盧域最初的確是相互利用,我為了償還她當年的恩情,她為了擺月兌一個喪心病狂的追求者。但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變了,我覺得我們挺適合的,然後有一天她懷孕了,孩子也是我的。」
季葉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麼滋味,他咽咽嗓子,喉間很是干燥。
「是麼?」
干巴巴的兩個字,也讓聶斐一怔︰「季葉,對不起。」
季葉慢慢道︰「沒什麼對不起的。」
你的承諾,我的奢望,我們的相互依靠,原來都不過如此。
聶芷站在拐角處,眼眶泛酸。
忘了告訴季葉,她家的話機漏聲,尤其是在早上。
她听得清清楚楚,季葉也听得清清楚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