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流深,滄笙踏歌;三生陰晴圓缺,一朝悲歡離合。
昭然若揭的謎底近在咫尺,最無奈的,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清芷此番什麼都做不了,就連放出妖蝶通知江沅她都做不到。
免不了的黯然神傷,她知道自己在瀾滄山的日子開始倒數了。
于是她每日開始起的很早,用內功心法將內息調理得當,然後將夏之桀給她的丹藥一股腦吃掉,再撿了明媚一點的春桃色的裙子,攀著鱗次櫛比的石樁,去到雲頂大殿。
好幾次,清芷都沒有見到瀾滄上仙。
不是與凝月一同吃茶去了,就是和凝月去懲戒堂了。
清芷最怕許卓崖,所以沒事定不會跟去懲戒堂。
這一日,瑾瑜回來告訴她紅杉昨夜子時左右曾睜了睜眼楮,但是一句話沒說又睡去了。
清芷心下慌亂,卻只能強忍著。
瀾滄上仙果然听從了凝月的建議,將紅杉堂而皇之的送回了弟子居,由與她同房的姐妹照看。
她的房間離清芷不過百步之遙。
清芷盡量不要靠近那間房間,因為即便她去了,什麼也做不了。
她如今就如同下界的凡人一般,脆弱的不堪一擊。
所以她寧願當做與自己無關,然後期待紅杉晚一點再醒過來。
給她留一些時間。
听到瑾瑜將這消息說了出來的時候,清芷當下就覺得萬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她在紅杉醒來前有兩件事。一是找到混元道果,二是向瀾滄上仙討上一樣東西。
清芷仰頭喝完一碗熱乎乎的湯藥,整個身子都暖和了起來。
她梳了一個挽月髻,插上院中折的桂仙花枝,又仔細地將乾和玉容散混在一起涂在臉頰的傷口上,左右打量一番,再覆上面紗出了門。
若是徒步去雲頂大殿,清芷必要先從弟子居所在的南峰往下,再路過日光岩,後朝東峰攀爬而上。
今日清芷既然是帶著目的去。就不能浪費和力氣在爬山上。
于是她揣著景礫給她送來的糖果點心一路小跑到了日光岩。
轅則小獸遠遠的聞見清芷的氣味便一頭扎了過來。
清芷一個趔趄。險些坐在地上。
清芷有些埋怨的將懷中的小毛球舉起來,與眼楮平齊,說道︰「轅則,你怎得又胖了這麼多?」
小毛球胡亂蹬著四只小短腳。發出「呼呼」的聲音。
清芷瞪了它一眼。而後又將他按入自己的懷中。說道︰「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事找你幫忙!」
轅則氣呼呼的蹬了蹬腿,翻過肚皮。
清芷啞然失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埋怨我一回山沒來看你。我不是受傷了嘛,走路都費力怎麼來看你?」
清芷撓了撓小毛球的下巴,安撫著︰「可我還是一直想著我的小毛球的啊!」
只見轅則小獸扭捏的動了動小圓**,最終還是翻過了身,伸出粉女敕的小舌頭舌忝了舌忝清芷的手心。
清芷咧嘴一笑︰「這才對嘛!我今日去雲頂大殿有些事,可我無法御劍,更沒法騰雲,所以想讓你帶我飛上去,可好?」
轅則原本興致勃勃地舌忝著清芷的手心,可一听「雲頂大殿」四個字時,不禁打了個激靈,舌頭一伸,竟然裝死過去。
清芷愣了愣,無奈的將它拎了起來,邊走邊說道︰「哎,還說將景礫師兄帶來的桂花糕啊,雲片脆啊什麼的都給你吃得了,如今連這麼小個忙都不願意幫,我還不如去找山下的小鵬精幫我,也將那些吃食一並給了它算了!」
日光岩日光太盛,入目整片整片的金光閃閃。
清芷眯了眯眼,拎著一團白絨絨的東西朝東邊慢慢踱著步子。
忽然,那團肉呼呼的東西瞬間騰起金色的障霧,從少女指尖掙月兌而出,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只威風凌凌的獅獸。
清芷滿意的看著有半個日光岩大小的轅則,不禁砸了砸嘴,道︰「你看看你肥成什麼樣了?你背上的翅膀呢?翅膀去哪兒了?是不是要掰開你後背上的肉褶子才能看見翅膀?」
清芷嫌棄的瞟了它一眼︰「你還能飛麼?」
轅則霸氣的伸了伸腿,瞪起兩盞夜明珠似的眼珠子,微微一低頭,叼著少女的衣擺一甩,就將她甩到了背上。
少女一個恍惚,幸虧抓住了轅則脖頸的毛才不至于摔下去。
她氣呼呼地抱著轅則渾圓的脖頸,埋怨道︰「我都傷成這樣了,你就不能斯文點嗎?」。
轅則不屑地「呼呼」了一聲,而後從後背展開羽翼,蹬了蹬後退,朝雲頂大殿飛去。
許久不曾這般輕松躍上瀾滄山的主峰,清芷頓覺心境開朗。
看著腳下成片的竹林,和小溪騰起的陣陣水汽,清芷突然覺得,瀾滄山的一切,都是這麼熟悉。
若是今後真的要離開,應當是比想念大槿宮還要想念這里。
轅則繞著雲頂大殿盤旋了幾圈,找了一處極為偏僻的林子才慢悠悠地落下來。
它最懼怕的就是瀾滄上仙。
曾經住在竹林里,免不了被瀾滄上仙逼著練功修行什麼的,自從去了日光岩,才正兒八經地過上了悠閑的日子。
曬個太陽,吃個點心,撓個肚子,剔個牙。
恐怕,給它一萬年的修為它也不見得願意再回到雲頂大殿來。
轅則骨子里就是一個懶獸!
轅則一落地,便施施然踱著步子變回了小白狗,搖著尾巴晃著腦袋一頭扎進了旁邊的小溪中。
它抬著小短腿兒指了指岸邊的一個大石頭,清芷會意。知道是讓她留下吃的。
于是清芷將懷里的兩個小布包打開,滿滿當當數十塊點心,雖然有些碎了,但是轅則小獸也不是很介意,搖著腦袋在水里撲騰了一下,又跳上來叼了一塊咽了咽。
「那你在這里等我哦,還等勞煩你將我給馱回去呢!」
清芷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囑咐了一通後才朝雲頂大殿跑去。
清芷提前問過瑾瑜,今日夏之桀和許卓崖都來了雲頂大殿,所以瀾滄上仙是不會去別處的。
她可以在外面等一等。等他們議完事後再去找他。
于是清芷小心翼翼的坐在雲階的最後一級上。等著里面的商討聲慢慢靜下去再起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清芷只記得是一早就出了門,如今看這日頭,卻是快要天黑。
清芷一方擔憂轅則小獸等得不耐煩。一方又忐忑不知道該怎麼辦。
清芷這些時日確實是毫無頭緒。毫無章法。
就連她此時坐在這里。都還沒有想好一會兒見到瀾滄上仙後要說什麼,怎麼說。
就這樣木訥的發了一陣呆後,雲頂大殿厚實的木門終于傳來了「吱呀」的聲音。
清芷欣喜轉頭。卻見許卓崖、夏之桀和凝月上仙一同出了門來。
三個人並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清芷,而是招來了祥雲,齊齊離開了雲頂大殿。
瀾滄上仙呢?
清芷並沒有看到瀾滄上仙與他們同在,莫非今日又見不到他了?
清芷有些喪氣,哭喪著臉,耷拉著腦袋,蜷著身子,將臉埋進臂彎里。
「怎麼了?」
忽然一陣清風拂過秀發,清芷猛地抬頭,卻看見雲階之下立著的白衣仙者。
他噙著溫溫的笑,站在不遠處問她︰「怎麼坐在這里?」
清芷有些恍惚,也不知怎的,心中竟閃過幾絲心酸。
她連忙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卻忘記了,雲頂大殿上塵埃不染。
她不知所措的站起身來,看著雲階之下的仙者,咬著唇,一時忘記了言語。
「听說你近日時常來找我?」
仙者溫潤一笑,施施然走上了雲階。
清芷木木地點頭,然後轉過身,跟在仙者的身後上了階梯,步入大殿。
「他們走了?」
仙者的聲音徐徐傳來,清芷滯了滯,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他們應指的是許卓崖、夏之桀和凝月三人。
于是伴著大殿之內的腳步回聲,清芷輕輕答了︰「是!」
仙者似乎有些疲憊,轉而朝殿內的方椅上矮身坐了下去。
他抬了抬眼,朝身側的方椅指了指︰「座!」
清芷搖頭,挪了幾步,退到仙者身後。
片刻的寧靜,伴著時光破碎的聲音,一點一點流逝,好不容易,少女開了口。
她說︰「師父,芷兒能不能討個東西?」
仙者緩緩睜開微閉的眸子,問道︰「什麼東西?」
清芷有些忐忑,卻試著撒了嬌︰「師父要先說給還是不給!」
仙者心下一沉,眼光暗暗蓋住沼澤,緩緩道︰「你要什麼,我都給!」
不過簡單幾個字,卻像數以萬計的尖刀一般,剜了清芷的心,生疼。
清芷扭捏地扯著衣角頓了頓,卻又沒繼續說,而是轉了話鋒問道︰「芷兒一直想問,師父曾在月華宮時跟芷兒說,芷兒還未行拜師禮,所以你我二人算不得師徒」
仙者點頭。
清芷又問︰「而後師父又說,雖然算不得師徒,但也不希望芷兒離開瀾滄半步,可是真?」
仙者身形微微一滯,還是點了點頭。
少女心中疑惑越來越深,呼之欲出的答案如同繁亂的絲線纏繞在一起,理不清哪里是頭,哪里是尾。
她張了張口,繼續道︰「所以芷兒今日來向師父討一句話」
清芷垂了垂眸子,心中揣摩了許久的話卻變成︰「無論芷兒做錯了什麼,都不要讓芷兒離開瀾滄山,可好?」
原本是一句,若不是師徒,你對我可有情?
或是一句,無論我做了什麼,你都要相信,我不是故意騙你。
又或者是一句更加重要的,听說混元道果就在你這里。
明明可以說很多句話,卻獨獨說了這一句。
「無論我做錯了什麼,都不要讓我離開你。」
最終,也只有這句話,留在了清芷的心里。
仙者疑惑的轉過頭,看向身後側的少女,眼光越過蕩在她前額的發絲,徑直躍進她的眼里,張口,問道︰「為什麼?」
清芷以為問自己為什麼不願意離開瀾滄山,于是找了個借口,說道︰「這里有我的朋友瑾瑜,有景礫師兄,有轅則,還有,還有師父,所以清芷不願」
「我是問你,問什麼會要討這一句話?」仙者打斷清芷,眼光生出幾分寒意。
清芷咬了咬下唇,避重就輕︰「清芷是雪狐,本就不受眾人待見,所以清芷怕若是清芷頑皮犯了錯,師父一氣之下逐我出山門」
白衣仙者微微蹙眉,追問道︰「你會做錯什麼事?」
清芷猶疑,卻還是下定決心賭上一賭。
「清芷不願拜師,是因為喜歡上了上仙,喜歡上了清芷不應該喜歡的人,喜歡上了清芷這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人」
少女垂眸頓了頓,聳著眉頭,含混不清地道︰「這,便是做錯了」
白衣仙者緊蹙眉頭,似乎有重物狠狠地擊打了心房,一陣悶痛感,讓所向披靡身經百戰的四大上仙之首的他,也感到難以承受。
他的臉色募地變得蒼白,半晌後,才開了口︰「你知道做錯,便好,以後你若想通了,我許你的拜師大典,你隨時找我要。」
清芷鼻酸陣陣,再抬起眼時,已是淚光泛泛︰「清芷如今失盡了修為,恐怕連上仙的弟子,也沒資格再做,清芷只奢望,上仙不要趕清芷走就好」
仙者移開眼光,心中的悶痛感一陣蓋過一陣,如同海上潮涌,漸次逼近,無所退卻。
「那以後清芷是叫你上仙,還是師父?」
少女頷首飛快抹了臉頰上的淚,糯懦地問。
「皓君」
仙者頓了頓,續道︰「姓朱,名皓君」
蕩漾的桂仙花香像是許多年前那個混著渾濁日光的下午。
清芷滿頭大汗的跑進雲頂大殿,手里捧著一個名冊,攤在正在案前批注經文的瀾滄上仙,指了指上面的一個名字,喜滋滋地道︰「芷兒幫景礫師兄一同整磊師兄弟的名冊,發現上面竟然有師父誒」
瀾滄上仙饒有興致的放下手中的經卷,順著少女盈白的指尖看去。
少女莞爾一笑,念道︰「姓朱,名皓君,乃郢州清倉人士。」
瀾滄上仙擱下筆,溫溫笑道︰「如何?」
少女抬頭,一個燦爛的笑︰「整日听師兄們喚你上仙,上仙的都喚老了,明明是姿容卓絕,清逸俊朗,就應當喚幾聲年輕的」
少女轉了轉眼珠,眼波流轉間全是光陰四濺︰「不如喚你皓君哥哥,如何?」
混著濃稠的回憶,清芷張了張口,帶著哭腔重復道︰「那芷兒可不可以不同于其他人,喚你一句皓君哥哥?」
白衣仙者握了握拳頭,關節泛白,卻還是點了點頭,聲音听起來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愁緒︰「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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