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在香港的夜晚,大家都非常不舍,恨不得把這華麗如夢的夜景深深刻在腦子里,紛紛留影紀念。
班小花家沒有相機,小花媽說問劉叔借一個,小花拒絕了。出去玩最重要是開心,輕便,每到一處把歡樂留下,記憶帶走。好多人不是出來玩,而是出來照相。每到一處拼命 嚓,照完不等欣賞美麗景色又喧嚷著去下一個景點照相,把景色收進框框里留著給別人展示,有什麼意思呢?
正當小花收拾行李的時候,焦陽過來敲門。
這里男女生雖然住不同單元,但允許相互來往。焦陽進來的時候,班小花穿著熊寶寶睡衣,散著半干的頭發,模樣十分蘿莉。
焦陽臉突然紅了一下︰「明天要走了,一起照張相片吧。」
班小花點頭︰「我換件衣服。」
門再度合上,焦陽的心怦怦直跳,坐在客廳的沙發里等,突然手腳不知道怎麼放才好。
班小花從不是動輒叫人等上十分鐘的女子,馬上套上套頭衛衣牛仔褲出來。
「到哪里合影?」
「涼台上怎麼樣?」
「也好。」
兩人請一名女生幫著合影。
那女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們倆怎麼像照八十年代的結婚照,兩個人都板板的,好歹也搭個肩膀啊?」
焦陽僵硬地伸出了手,然後——懸空搭在班小花的肩頭。
照片定格——焦陽一臉尷尬,班小花一臉好笑。背景是香港華燈初放,璀璨耀人。
女生忍著笑︰「你們慢慢聊。」
班小花和焦陽在涼台上站了一會。
班小花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十七歲不哭》,美麗張揚的楊宇凌踫上笑容淡定的簡寧。
簡寧說︰「就算再兵荒馬亂,我也要從容。」
班小花寧願相信那個時候少年簡寧是真的對少女楊宇凌產生過朦朧的好感,所以在十年後還會寫下這樣的博客︰
也許我們長大了
也許我們不再熟識了
也許我們很久很久的時間不見面了
也許太多太多的也許也許了
但是我還是想由衷的說上幾句
十年前的一個身影
十年前的一次合作
十年前的兵荒馬亂
我們真的長大了,你永遠是我們心中的楊宇凌
所以後來的一切有關美麗的折損才會讓人倍感心痛。
夜色真好,焦陽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什麼都不說這樣也不錯,本來就是一種感覺,說出來也許就變味了。
他突然輕松了︰「明天就回去了,有沒有想家?」
班小花輕笑︰「多大的人了,才幾天就想家。倒是惦記著趕快把假期作業寫完好過年。」
「假期作業我是不打算寫了,開學前借我抄抄算了。」
班小花有些好奇︰「你不寫作業天天玩,成績怎麼會這麼好?」
「作業是老師留給每個人的,自己應該知道自己哪里有不會的地方,只挑著自己薄弱的地方練就好。我不寫作業是真,天天玩是假,只是我用功的時候你沒見過而已。」
月亮靜悄悄地一會自雲朵里探出頭,一會又偷偷縮了回去。班小花的臉忽明忽暗,月色如水灑在兩人身上。兩人聊得投機,竟不知不覺聊到十點鐘。也不知哪里來得說不完的話,什麼話講出來都分外好笑,直聊到兩腮興奮地染紅。
每個人大概都曾有過這麼個時候吧,送心儀的女孩回家,卻在樓下足足聊上幾個鐘頭……
飛機穩穩降落,大家解開安全帶,取了行李,各自回家。臨走前,秦浩然非要塞給班小花一盒雙飛人,一臉誠懇︰「這個治什麼都好用,我多買一盒,你拿著吧。」
班小花推辭了幾次,秦浩然非給不可,她本來就不是什麼矯情的人,也就爽快地接了,送了秦浩然一盒巧克力。兩人倒是關系更近了一層,有點友情的意思在里面了。
班小花歸心似箭,馬上回了家,看見那熟悉的書屋心情隱隱有些激動,大包小裹的飛奔進門,嚇了小花媽一跳。
班小花一進屋就往外掏東西︰「香港東西貴,吃碗面都幾十塊,我就買了盒巧克力,可好吃了,媽你嘗嘗,爸呢?」
小花媽看著她笑︰「這孩子,又毛毛躁躁的,你爸和劉叔去山東了,臨時來了活。」
班小花愣了一下︰「這麼匆忙,我不在才這麼幾天。」
小花媽點頭︰「是啊,不過正事要緊,過年應該能回來的。」
小花突然涌上一絲失落,不知不覺中和這一家子已經逐漸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了。
誰知過了兩天,家里又出了事,事情起源于班小花大姨的一個電話。
班小花的媽原住在香城邊的一個鎮子,家里姊妹兩個,老大嫁人時候又要自行車又要手表,把家里刮得干淨,還時不時地拖家帶口回去吃飯,干活時一點不伸手,回去又眼珠子滴流亂轉看看有沒有可拿的東西。
大姨每次打電話都很逗,剛響一聲準保掛斷,等著你打回去。要是不打回去她就堅持不懈地一遍遍晃你。
小花媽剛回過去電話,就傳來理直氣壯的聲音︰「打你電話則呢麼不接?」
不是不想接,關鍵是大姨從來不給人接的機會……
「媽最近腿摔壞了,家里沒個人照看,你回去照看幾天。」
小花媽有些遲疑︰「我家那口子出門了,就我和小花在家,書屋也沒人看著——」
剛說到書屋,小花媽後悔了。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聲音大了幾個分貝︰「你家還開上書屋了?小日子過得不錯啊,就忘了咱媽了?咱媽一個寡老太太,這麼些年還不是我跟著在旁邊照看,你們倒好,甩手什麼都不干,自己跑去省城開書屋……」
「可是小花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要不先把媽接你家去呆兩天,我和小花去看看她?」
那個聲音憤憤不平起來︰「你姑娘多大了有啥不放心的?放在農村早結婚生娃了,偏你嬌慣得像個公主。我家孫勇高三了,是要考清華的,我這天天陪著在縣里陪讀,一天都走不開的。咱媽來了住哪?」
班小花听得一臉黑線,這就是典型傳說中的雙重標準。他家兒子是人,咱家閨女就不是人?
小花媽本是老實的人,被姐姐這樣搶白了一頓說不出個所以然。
「就這樣了。」 嚓電話掛上。
小花媽越琢磨這事越憋氣,開始滔滔不絕地數落大姨︰「這些年每年我少往家拿錢了?咱家最困難的時候過年我都拿了一千,她倒好,過年回去一次,家里的雞蛋,鵝蛋全進了她和她兒子的嘴!老太太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個個攢著,都叫他們搜刮走了。啥時候見過她們往家拿東西?出了事又叫我回去照顧——」轉念一想又嘆了口氣︰「也不知媽腿咋樣了?歲數這麼大了,也不說多注意點。」
小花一陣好笑,小花媽就是這樣,和人吵架時啞口無言,想明白了又滔滔不絕氣得夠嗆。
「行了,媽我能照顧好自己,你看看姥姥怎麼樣,沒事的話接過來住幾天。」
小花媽嘆口氣︰「咱家都擠成這樣了,來了還能讓老太太爬吊鋪啊?我先回去看看再說吧,就是有點不放心你。要不跟我一起回去算了。」
小花擺手︰「作業太多了,沈笑笑還拉著我去補物理,哪有功夫?」
小花媽突然靈機一動,語氣帶著試探︰「要不給他打個電話?」
班小花差點石化,怎麼還讓自己上秦英杰家住幾天啊?連忙死命擺手︰「媽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自己什麼都能干。」
她自有主意,整好趁著這段時間回齊市看看家里怎麼樣了,看一眼就好,哪怕什麼都不做。
小花媽走得時候還是極不放心,不煩其煩地強調晚上要管好門,做飯時要注意別切到手,出門記得關水龍頭。
班小花一一點頭︰「再說趕不上車了,正好給我個鍛煉機會,放心吧。」
小花媽上車時仍然有些焦慮︰「媽一周就回來,我給他打了電話,有事照應著點你。」
班小花一跺腳,到底還是告訴他了。
小花媽走得當天,班小花就買了去齊市的車票。一路上心情起起伏伏,放假了,這次能見到爸爸了吧?找個什麼由頭呢?要不還說是學生好了,反正老爸記性不好……
窗外白茫茫地一片看不清楚,車窗上結了層厚厚的霜,她伸出指頭在上面寫上一個家字,微笑著從那個家字往外看到了哪里。
車一停,她立刻直奔家去,順著熟得不能再熟的路一路狂奔,爬上熟悉的樓層,敲響了熟悉的門。
久久無人應門。
再敲。
還是沒人,奇怪快過年了一家子難道去買年貨了?
隔壁門開了,楊嬸探出頭︰「姑娘你找誰?」
楊嬸是老鄰居了,她記得的。「我找孟老師一家,快過年了,過來看看。」
楊嬸打量她一番,是個學生模樣,才說︰「孟老師去浙江了,你不知道?」
浙江?不記得老爸出過差啊?
「那什麼時候回來啊?」
「不回來了,孟老師被那邊的高中挖走了,一家子都搬過去了,據說安家費就十萬,還給小王安排工作——」
班小花腦子里轟地一聲,再听不見楊嬸說些什麼。
「姑娘你沒事吧?」楊嬸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
「沒事——那,那我告辭了,謝謝。」
楊嬸看著這個奇怪的姑娘一腳高一腳低地下了樓,關上了門。
班小花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走,寒風凜冽,兩腮凍得通紅,她剛一流眼淚立刻凍在臉上。
她記起來了,那年南方那邊的學校過來招老師,爸爸的確去應聘過,可是始終故土難離,最終放棄,可現在怎麼一切都變了?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凍得直打顫,坐上了回去的汽車,剛巧和來的時候是同一輛。
售票員多看了她一眼︰「回去啊?」
她含混點頭,坐回剛才那個位子。
那個「家」字還在,她伸出手指撫摩了一陣,冰變成水一點點暈開那個家字,也好,就安心當她的班小花吧。
只要活著,就總有一天能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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