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馭蠻郎 第八章

作者 ︰ 季璃

「你告退吧!」他沉厚的嗓音沒有一絲起伏,看著她,彷佛她只是一個尋常的臣子,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他的話,就像一根銳針般螫進她的心口,疼得她心兒一怵。

從小到大,他不曾對她說過這句話,在她的面前,他從未擺出九五之尊的架子,從未將她當成臣子般呼來喝去。

「是,遵命。」她沒吵沒鬧,靜靜地轉身離去。

龍琛看著她縴細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吵鬧一向不是她的個性,她的舉止一向最是得宜,宛如一國之母的嫻雅從容,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會面不改色。

「慢著!」他沉聲喚住了她的腳步。

「皇上還有吩咐嗎?」她極力不讓自己虛弱的嗓音顫抖,可是她的心好痛,痛得她快要沒有招架之力。

「你想知道朕為什麼一直不舉行大典,正式冊立你為皇後嗎?」

「因為若愚出身平凡,所以皇上遲疑了嗎?」她回眸直視著他,她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一直都是宗親大臣們最有意見之處。

「是,論家世,確實有不少世家千金比你強得多。這兩年來,多少大臣聯名上奏,無論是明諫暗示,都要朕打消念頭,另立他人為後,但那不是原因,如果朕想要立你為後,絕對會想盡辦法,讓你這個後位坐得無比穩固,任何人都動搖不了。」

「但是你終究還是沒有宣布要立我為後。」

「是。」他坦誠不諱,沒有絲毫的心虛,「但朕要你知道,你不是敗在家世,而是敗在自個兒的不潔身自愛。」

聞言,佟若愚笑了,笑得好苦澀,好諷刺,「是,你說對了,我確實不夠潔身自愛,要不,我不會做出那種事情。」

說完,她揚眸看著他,眸里閃爍的光芒近乎是對他的恨意,怎麼能夠呢?那天夜晚如此激烈熱情擁抱她的男子,怎麼能夠在這時候說出如此令人痛恨的言語呢?

她恨他!她好恨他!

佟若愚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有如此憎恨他的一日!

龍琛听出了她的話里藏著話,但他不想再繼續深問下去,已經夠了,他不想再更痛恨這名女子,畢竟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無比濃厚的感情。

「你要什麼陪嫁,就盡避開口,朕不會虧待你。」他低沉的嗓調非常平靜,沒有一絲起伏。

「皇上什麼都不必給我,因為無論你給我任何實物,那都不會是我想要的,所以……不必了,我什麼都不想要。」

說完,她轉過身,就像是一縷幽魂般飄然走出大殿,此時此刻,她只想離那個名叫龍琛的男人遠遠的,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這一時,這一刻,她才赫然發現,原來她並不如自己以為的那般懂他,就如同在這里個皇宮里住了十年了,如今瞧來,竟陌生得令她心慌一樣。

原來,這十年來,以為自己擁有他,擁有一切,其實只不過是她的自以為是,其實在她緊握的手心里,原來什麼都沒有……

成親明明是一件喜事兒,皇宮里上上下下都在張羅著佟主兒要出嫁的事宜,但是,整座皇宮里的氣氛就像是結凍般冰冷,誰也不敢多說半句話,生怕在這個節骨眼惹禍上身。

昨兒個,佟若愚接到一卷冊封的聖旨,龍琛終于冊封了她,只不過頭餃不是皇後,而是公主,她終于得到了封號,但不是成為他的妻,而是他的義妹。

「主子,奴才們已經替你穿戴好了,你需要親自看一下嗎?」瑞香命人捧來一大面銅鏡,在一旁伺候著。

「不必了,好不好看,我根本就不感興趣。」佟若愚淡淡地笑了,淡施脂粉的臉蛋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相較于大紅色的嫁衣,她的臉色白得像雪一樣,唯一紅潤的,是她染著淡淡淚光的眼眶。

她不哭,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哭。

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哭的了!

她搭上瑞香伸出手臂,一步步緩慢地走向門口,這一離去,將是永遠要向這個從小長大的居所告別了!

終于,一顆豆大的淚珠禁不住賓落頰畔,勉強牽起的笑容冰凍在唇畔,佟若愚苦澀地笑了,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可笑,別說是人們,就連她自己都以為一國之母非她莫屬了!

她太自信了!太自信自己在他心里有與眾不同,他是天啊!是她這一生,都不能違逆的天!

「上車吧!不介意的話,讓大哥送你離開的最後一段路。」容牧遠站在馬車旁,伸手要扶她。

佟若愚勉強自己微笑,扶著他的手坐上車輦,啟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用一抹苦笑帶過,坐進了車內,昂起嬌顏,不讓噙在眼底的淚水掉下來。

但她堅強的表情,在車輦緩緩開動之後,在一瞬間變成了驚慌,她轉眸望向車窗,透過簾幕朦朧地看見過逝的光景,她想到當初自己剛入宮時,心里也有著驚慌,但是還有更多的期待與雀躍,不同于現在,她的心里充滿了對那個男人的痛恨,以及不舍的悲傷。

「主子,是皇上!」瑞香驚訝的喊聲從車外傳來。

听見是龍琛,她來不及多想,匆忙地推開車前的小門,順著瑞香抬起眸,在出宮的城台上看見了昂立的龍琛,視線與他冷斂的眸光對個正著。

佟若愚咬住女敕唇,硬是吞下喉中的哽咽,心想難道他真的沒有話要對她說嗎?她都已經要離開了,這回一去,只怕是永生分別了,難道,他在這個時候還是沒有話要對她說嗎?

就只是一句「珍重」,他都不想對她說嗎?

她望進了他深沉的雙眸之中,只看見他映在瞳眸深處的冰冷,沒看到半點送她離去的不舍與悲傷。

她只看見了他的冷漠,看不穿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

多麼諷刺啊!曾經,就算他沒開口說,只是瞧他的眼神,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要他一個動作,她便知道他接下來想做的舉動,他們深知著彼此,就像是擁有同一顆心般。

而如今,她唯一能夠看懂的,只有嵌在他黑眸底的疏冷。

一顆豆大的淚水滾落頰畔,她飛快地伸手抹去,掩上小門坐回車內,木然地坐著,再也壓抑不住成串的淚珠潸然滾落……

「她上路了嗎?」

龍琛渾厚的嗓音刻意的輕徐冷淡,他躺在長椅上,雙手交迭在胸月復上,閉眸假寐,耳邊听見了葉總管輕悄地將容牧遠領進的腳步聲。

「是,微臣送到閘門口,親眼見花嫁車隊出關閘,一路往北大漠而去。」容牧遠拱手稟道。

「嗯。」

「皇上,微臣心里有話,不知問不問得?」

「你說吧!」

「皇上難道不會舍不得嗎?」

「舍不得?她嗎?」龍琛睜開眼眸,淡然挑眉。

「是,微臣一直以為,若愚對你而言是特別的,她就算再有錯,皇上也不應該她送去和親,要是老祖宗知道你的決定,想必會感到悲痛萬分吧!」

「朕知道,此刻老祖宗在天之靈一定在責罵朕這個不肖孫子,罵朕將她最疼愛的若愚給送到北大漠去和親,此時此刻,在老祖宗的心理一定萬分痛心!但朕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朕知道自己不得不。」

「微臣可以知道原因嗎?」

「因為再將她留在身邊,或許總有一天,朕會殺了她。」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既輕且慢,彷佛只是淡然的陳述,沒放進太多的感情。

「皇上———?!」

「除了老祖宗之外,她是朕身邊最親的親人,這天底下,誰都可以背叛朕,但就她不行,她不可以。」

「若愚一心只為皇上,她絕對不會——」

「為了另一個男人,她不惜與朕對抗,她甚至于打了朕,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想說她不會嗎?再這樣下去,不是朕亡在她的手里,就是朕會被迫殺了她,送她出去和親,是委屈了她,但至少……還能留她一命,只要知道她還活著,便已經足夠了。」

每一次,都只差了些許,就只差一點他就要開口下令,下令要人將她捉拿起來,將她那顆美麗且聰明的腦袋給砍下來!

每一次,只要听見她護著官南舟的言詞,看見她為了別的男人不惜對抗他的倔強表情,他的心就像有烈火在燒灼著,燒得他以為自己會嘔出血來,痛得他必須緊握拳頭,才能忍住自己不要傷害她!

他想殺了她!

他真的想過要殺了她,還有那個令她不惜與他對抗的男人!

或許,只有取了她的小命,才可以稍稍化解他內心的洶涌怒火。

天下人都可以叛離他,但就她不可以!

至今,在他的心里仍舊想與她在一起,死了一起將她帶進祖廟里,但卻也因為仍有這個念頭,他便越加憎恨她。

身為一國之君,至高無上的帝王,掌握天下百姓的生殺大權,他的心里絕絕對對不容許一丁點雜亂。

如今,她離去了,而他平靜了。

再也沒有人能夠像她一樣,讓他的心翻騰煩躁,猶如被困在籠中的猛獸,不能自已。

龍琛再次閉上雙眼,試圖忽略胸口泛起的疼痛,在這一刻,少了紊亂的惱恨思緒,許多念頭卻反而更加清晰了起來,他忘不掉,無論如何都忘不掉她穿著新娘嫁衣的美麗倩影,他忘不掉,就算一再努力想要抹去,卻在一次次的努力之後,她蒼白含著淚光的臉容卻更加清楚,一遍遍地浮上他的心頭,加重了他心痛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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