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
「夫人!」
清脆的瓷器破裂聲響起,丫鬟婆子們的驚呼聲接踵而至。
安若瀾抬眸望去,只見母親扶著額角搖搖欲墜,被一擁而上的僕婦們小心攙扶著,而劉氏則是一臉驚慌無措,衣襟上沾著白粥,呆愣地望著地上碎裂的白瓷描金碗,以及濺了一地的米粥。
「你怎的這般不小心!夫人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又照顧了小姐一夜,正是倦怠虛弱之時,你竟還如此沖撞夫人!」
孟氏的陪嫁嚴嬤嬤忽地怒喝一聲。
劉氏一個激靈,顧不得身上的髒亂,臉色煞白地跪倒在地,瑟瑟發抖,連連告饒。
「嚴嬤嬤,不是碧婉的錯,是我不小心撞上了她。」
孟氏目光楚楚望向嚴嬤嬤,臉色蒼白,語調虛弱而無力。
嚴嬤嬤看著柔弱的孟氏,雖然成功熄滅了心頭的怒火,卻愈發覺得劉氏不懂規矩,明看夫人近在眼前,還不知遠遠避開,就是瞅準了夫人性子好,不會怪罪,才敢如此放肆。
無奈輕嘆一聲,嚴嬤嬤道︰「夫人您就是太寬厚了,底下的人才會愈發不懂規矩。」說著又厲眼瞪了劉氏一眼,一旁的丫鬟婆子們也跟著不滿地望向劉氏。
孟氏虛弱一笑,並未將嚴嬤嬤的話放在心上,而是虛晃著上前扶起劉氏,語帶歉意道︰「勞你受罪了,快起來吧。」
劉氏低垂著頭,誠惶誠恐行禮︰「謝夫人。」卻並未起身。
孟氏又轉頭望向床上的安若瀾,輕輕柔柔笑道︰「母親這就給寶妹端藥去。」
安若瀾指尖微顫,心底一陣酸澀,她抿緊了唇角,不動神色地點了點頭。
寶妹,是她的乳名。
以往她每次听到母親這般喚自己,都會異常歡喜,仿似這樣她就是母親心中最重要的寶貝,為此,她可以為母親做任何事,甘願為母親受任何罪,然而歷經前世,再次听到這個親昵的稱謂,她卻只剩了滿腔的苦澀。
孟氏眼中快速閃過一抹詫異,似乎沒有料到安若瀾不僅沒有責備劉氏,還如此干脆地點頭,一時竟僵立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
是她身邊的嚴嬤嬤先反應過來,上前擔憂勸道︰「夫人,您已經衣不解帶照顧六小姐好幾日了,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的,如今六小姐已經醒了,想是已無大礙,您就回房歇歇,讓底下的人來伺候吧。」
「可是……」孟氏柳眉輕顰,秋水般的眸子泛著擔憂,模樣甚是惹人憐惜。
見狀,旁邊的丫鬟婆子們也七嘴八舌勸道︰「是啊,夫人,您放心回去歇著吧,奴婢們自會照顧好小姐的。」
瞧著眼前和睦的一幕,安若瀾在心中苦笑,母親還是一如既往的得人心,想必當年有不少人都為母親有她這樣的女兒不值吧?
在眾人的勸說下,孟氏神色松動了幾分,卻仍是沒有松口,只幽幽望著安若瀾。
見狀,丫鬟婆子們又急又慌,眼中帶著幾絲疑惑,期盼地望向安若瀾,希望她能幫著勸說。
安若瀾早已習慣這樣的眼神。
前世,因為母親最信父親與她的話,是以一旦母親有什麼事,母親身邊的丫鬟婆子,甚至是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就都會向她求助。
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是喉頭一噎。
衛刑蒼白的面容還浮在腦際,她可以不恨母親,卻無法做到不怨。
她心中有怨,卻也有感激,母親衣不解帶照顧自己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她無法硬起心腸對待母親,也不忍看母親受累。然而,心中的怨,又讓她無法輕易地原諒母親,讓她想要刺傷母親。兩種極端的情緒纏繞著她,煎熬著她,讓她傍徨而茫然,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母親,便只能沉默以對。
望了眼母親蒼白的臉色,頓了頓,她終是不忍,垂眸輕聲道︰「母親,您快回去歇著吧,若是您累壞了身子,父親會擔心的。」
底下的婆子丫鬟們立即跟著附和,說五爺會心疼傷神雲雲,如此一番勸說,孟氏眼中閃過掙扎,猶是站著不動,安若瀾無奈,再次溫言勸說,她才終是點了頭,柔柔弱弱道︰「那、那瀾兒好好休息,母親一會再來陪你。」
又再三叮囑一番,孟氏才依依不舍地被丫鬟婆子們簇擁著離開了。
安若瀾望著母親窈窕婀娜的背影,勾起一抹苦笑。
如同前世一般,一旦她以父親為借口,母親的決心就會動搖,繼而舍她而就父親。
她相信母親是真的疼愛自己,剛才也是真的想留下來照顧自己,只是這一份疼愛和對父親的在意比起來,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了。
回想前世種種,母親的傷心難過每次都是因為父親,而她,每次都是母親傾訴和尋求安慰的對象,或許在母親的眼里,她一直都只是一個慰藉品吧,雖然重要,卻並不是不可或缺。
即便如此,她依舊無法恨母親。
但她也不會再如前世那般盲目愚孝。前世她將母親看的太重,害得夫家家破人亡,這一世,她會盡到做女兒的責任,會孝順,會照顧母親,但更多的,她不敢給了。上天讓她重活一世,她更多的要為自己,為未來的夫君而活。
望著雪白的帳頂,她吐出胸中濁氣,還心底一片清明。
轉首,看到還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如臨大敵般的劉氏,安若瀾不禁心中一痛。
這個侯府上下公認對她最為上心的人,是除卻衛刑外,她傷得最深的人。
前世她和劉氏並不親,盡管劉氏溫柔和藹,對她盡心盡力,可她卻總擔心母親多想,是以時常疏離劉氏,甚至多次,因為母親不經意的一句話,或者提到劉氏時一個幽怨淒楚的眼神,她就誤以為劉氏不安份,對母親不敬,進而對劉氏大加責罰。
更有甚者,就拿方才的事來說,前世她明知是母親故意撞上劉氏的,可她卻絲毫不覺得母親有錯,反而為母親這般行為感到竊喜,認為母親這是擔心自己被劉氏搶走,是在乎自己,于是她怪罪劉氏沒有及時避開,並厲聲斥責了劉氏一頓,可謂是糊涂至極。
現在想來,前世母親那些不經意的話,真的只是不經意嗎?
眸光微閃,她對跪在地上的劉氏淡聲道︰「起來罷。」
如今在這侯府里,或謝有劉氏是毫無雜質地對她好了,她想親近劉氏,卻又不能急在一時,為了避免引起旁人的懷疑,也為了不讓母親對劉氏心懷芥蒂,她只能慢慢改變自己對劉氏的態度,不能突然顯得太過親熱。
即便是如此,劉氏也是受寵若驚了。
她道了謝,忐忑不安地起身,輕聲道︰「奴婢去給小姐端藥來。」
安若瀾點頭,待劉氏將藥端來,她喝過藥,便招手喚過一旁的秦嬤嬤,問︰「昨、這幾日都有誰來看過我?」
她本是想問昨日,但為免旁人起疑,便改了口。
秦嬤嬤還未答話,張嬤嬤搶先答道︰「其他幾房的夫人小姐們都來探望過小姐,五爺和三少爺也來過,昨兒五爺還過來和夫人說了會話,坐了好一會才離開。」
安若瀾微微頷首,前兩日的事她都知道,就是附身後昏迷期間的事情不知,這才有此一問。頓了頓,她略一皺眉,道︰「父親可提起過薛氏的事?」
秦嬤嬤搖頭,「五爺是單獨與夫人說的話,下人們都被遣出去了。」
張嬤嬤眼珠骨碌一轉,插嘴道︰「奴婢想著應該是提了,因為五爺走後,奴婢瞧著夫人沒什麼精神,眼眶也是紅紅的呢。」
安若瀾頷首,心底已猜到了大概。
前世她投湖醒來沒幾天,薛氏母子就進了侯府,當時她以為是父親瞞著母親將人接了回來,沒想方才隨口一問,竟問出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看來她還是低估了父親對母親的影響力。
只怪她醒得太遲,沒來得及利用投湖的事做文章,阻止薛氏母子進門。
秦嬤嬤不贊同地斜了張嬤嬤一眼,道︰「小姐方醒,身子還虛,需要靜養。」
張嬤嬤嘴里含糊不清嘟囔兩聲,不再說話了。
安若瀾不動神色地掃了兩人一眼,故作倦怠地閉上眼,道︰「我乏了。」
兩個嬤嬤知趣,當即恭聲應了,拉下床幔,領著眾人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帳內,安若瀾驀地睜開雙眼,想到幾天後就要再見到前世的仇人,她勾起一抹冷若冰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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