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連綿,暮色中馬車飛馳。
雨水天路滑,車輪滾過地上積水,帶著一片泥漿。
空曠的原野寂靜,除了馬蹄聲,水聲,以及車夫偶爾的吆喝聲,听不到其他的聲音。
與車外的風雨飄搖截然相反,馬車內舒適溫暖,裊裊燻香怡人心神。
安若瀾揉了揉額角,從書本中抬起頭來,本想望望窗外景色歇歇酸脹的眼楮,卻不想掀起車窗簾子來,外頭已是一片漆黑,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黑了。
抬頭望向車頂上瓖嵌著的,孩童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灑下來,將車廂內照得亮如白晝,也難怪她沒有發現天色已晚。
放下簾子,她問道︰「瞧著時辰已經不早,能趕在宵禁前進城嗎?」。
聞言,撐在引枕上小憩的鐘四爺緩緩睜開眼來,道︰「趕得及,不用擔心。」
說完又重新閉上了眼楮。
見狀,閑著無事的安若瀾只好又撿起了書本,打算以此消磨時間。
然而鐘四爺卻突然睜開眼,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書,厲聲道︰「誰教的你這壞習慣?跟你說了多少遍,車上不要看書,傷眼楮!虧得你也不頭暈!」
「不看書多無趣?」安若瀾反駁,卻老實地沒有動手去搶鐘四爺手里的書。
鐘四爺默了默,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坐起身道︰「服了你了,我陪你下棋。」
說著就從車廂的暗格里取了兩副棋子出來。
「去去去。一邊去,沒看見大爺跟寶妹要下棋麼?」鐘四爺甩手,蠻橫地把坐在小幾前的項夜往旁邊趕。
「就你那手破爛不堪的棋藝。還敢下棋?」項夜不屑冷哼,卻是順從地往旁移了移。
這一移,他就坐到了安若嫻對面。
鐘四爺根本不搭理他,招了招手,把安若瀾叫到對面坐下。
「義父,您真的要跟我下棋?」安若瀾苦著臉,滿臉的不情願。
不是她貶低義父。正如項叔叔說的,義父的棋藝實在是臭得可以,最重要的是。他的棋品奇差,贏了還好,若是輸了,那叫一個難伺候。可偏偏你讓他他還不樂意。要跟你鬧,而且四年過去了,他的棋藝還是一如當年。
除非萬不得已,不然她真的不想跟義父下棋!
見她滿臉嫌棄幽怨,鐘四爺斜眼挑眉,道︰「不是你說無趣的?」一副你怎麼這麼麻煩的神色。
安若瀾撇嘴,「那我跟項叔叔下行麼?」
聞言,鐘四爺眼一瞪。拍桌︰「到底誰才是你義父,你說!」
還真別說。安若瀾一點都不想承認眼前這個粗魯、暴躁、毫無形象的人就是她的義父。
「你就陪你義父下幾盤吧。」項夜突然開口,冷冷的視線一掃,安若瀾頓時什麼怨言都沒有了,乖乖點頭。
鐘四爺得意地哼哼兩聲,打開棋盒,率先落下一子。
他執黑,安若瀾便只好執白,跟著落了一子。
項夜觀棋,不語。
安若嫻靠近車門的位置,在鐘四爺取出棋盒子,說要下棋的瞬間,她的眼底微亮,帶著發現機會的欣喜與雀躍。
她悄悄往安若瀾身邊移了移,掃了眼棋盤,語帶羨慕道︰「瀾姐姐的棋藝是大娘手把手教導的,連祖父都說好。」
羽睫輕扇,嬌俏的面容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愈發顯得婉約柔美。
安若瀾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哪里比得上嫻妹妹,五嬸的棋藝可比母親強多了,你是五嬸親自教出來的,想必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瀾姐姐是在說笑吧,妹妹怎麼可能比得上您。」安若嫻謙和一笑,帶著敷衍。
她的本意不是與安若瀾說廢話。
見沒有引起鐘四爺與那名陌生男子的注意,安若嫻不再拐彎抹角,含笑道︰「圍棋雖是精深奧妙,卻缺乏趣味性,正好小女知道一個新的玩法,別有一番趣味,用來打發時間是正是好,許是鐘四叔叔會喜歡。」
「哦?」鐘四爺懶懶抬了抬眼皮,百無聊賴道︰「那你便說來听听。」
安若嫻喜不自勝,忙是道︰「這玩法便是……」
她膝行一步到棋盤前,將棋盤上已有的棋子攏到一旁,隨後竟是講解起了現代的五子棋的玩法。
鐘四爺嘴角噙著笑,似是在認真听她講解,又似陷入了沉思。
「這玩法既簡單又快捷,很是適合閑暇時消磨時間。」說完這一句,安若嫻偷偷拿眼打量鐘四爺的神色,卻並沒有如預想的一樣,看到贊賞驚嘆與驚艷。
再轉頭去看那姓項的男子,也是鎮定如斯。
這反應怎麼不對?
不待她細思,鐘四爺忽然低笑一聲,道︰「這確實是個不錯的玩法,只是不知安十小姐是從何得知的?」
聞言,安若嫻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心下微安。
這樣才對,這些古人怎麼可能會對奇妙的五子棋不感到好奇驚訝,看來方才鐘四爺與那名男子只是在假裝鎮定。
這般想著,她略帶羞澀笑道︰「這玩法是小女閑時無趣,自個瞎琢磨出來的,讓兩位叔叔見笑了。」
「哦,原來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鐘四爺了然頷首,又贊了一句有趣。
項夜側目望他一眼,好整以暇地操起雙手。
安若瀾看看棋盤,又看看自家義父跟項大將軍,心底納悶不已,這玩法他們明明早就知道了,還曾教過她,為何他們卻假裝不知,不拆穿安若嫻的謊言?
盡管疑惑,她卻沒有多嘴,只老老實實坐著。
安若嫻得了夸獎。別提多高興得意了,根本就沒有心思去留意旁的,她沒有注意到鐘四爺與項夜眼底的嘲弄與戲謔。謙虛道︰「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戲,鐘四叔叔過獎了。」
她等著鐘四爺這個初學者叫她一起玩兩把,然而過了好一會,鐘四爺都不曾開口。
她疑惑地抬起頭,剛想一看究竟,鐘四爺卻突然開了口,卻並不是對她說話。而是對安若瀾道︰「這小孩子家家玩的游戲,偶爾玩玩就行了,你回去跟你那群姐姐妹妹們玩。眼下義父還是要磨練磨練你的棋藝。」
說罷,就將被攏到一邊的,屬于他的黑子撿回棋盒子里。
安若嫻只覺得臉上像是被啪啪扇了幾巴掌,打得她腦子都懵了。
安若瀾憋著笑。把白子撿回來。繼續陪任性的義父下棋。
接下來的一路很是安靜,車廂里只有棋子撞擊棋盤發出的清脆聲音,以及鐘四爺耍賴悔棋的叫聲。
安若嫻被打了臉,再也鼓不起勇氣來插嘴,她與項夜相對而坐,閑著無聊,便暗暗打量這位偉岸英俊的中年男子。
與盛京城里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世家公子哥不同。這是一個充滿男人味,極富成熟魅力的男子。深邃俊挺的五官,緊致的麥色肌膚,健壯有力的四肢,冷峻殺伐的氣勢,他的身上具有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有的特征。
白光下,那張剛毅堅朗的臉龐愈發氣勢駭人。
她越發肯定,這個人就是男主的啟蒙恩師。
心念微轉,安若嫻開口道︰「久聞項大將軍威名,今日得見,小女三生有幸。」嗓音婉轉低柔。
聞言,項夜緩緩轉過眼,看到的是一個優美動人,楚楚可憐的側臉。
他並沒有立即回話,而是微微勾起唇角,但笑不語。
安若嫻見他無動于衷,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又道︰「不知項大將軍與鐘四叔叔是如何認識的?都說文官與武將水火不容,您們一文一武的,相處卻如此融洽,實在令人驚訝。」
後面這句話不僅解釋了她並非好管閑事,又顯出了她天真爛漫的一面。
只是——
「你哪只眼看到我跟他相處融洽了?!」
鐘四爺跟項夜同時皺起眉,不悅地反駁,語氣惡劣得可以。
安若嫻懵懂地睜大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
安若瀾輕咳一聲,抿著唇角忍笑道︰「下棋下棋,義父,該你了。」
鐘四爺不滿地冷哼,項夜抱臂靠到車壁上,也不看下棋了。
車輪滾滾,這下是徹底安靜下來了。
回到城里已是戌時三刻,下了一天的雨總算停了,夜空撥雲見月。
「吁——」一聲長嘯,馬車在文信侯府門前穩穩當當停下,車夫抖了抖韁繩,扭頭對車內道︰「四爺,文信侯府到了。」
「嗯。」車廂里傳出一聲回應。
車夫便跳下馬車,搬了腳踏子下來放好。
後面車上的百靈趕緊趕了過來。
車簾掀開,安若瀾率先鑽出車廂,在百靈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腳下還未站穩,鐘四爺從車簾後探出頭來,低聲囑咐︰「回去好好歇息,旁的就不要多想了,明日我親自來接你過鐘府小住。過幾日我要去海城一趟,你先琢磨琢磨,有什麼稀罕想要的,或是你那些小姐妹喜歡的,一並列了單子給我,我好讓人捎帶回來。」
安若瀾仰頭看他,皺眉問︰「又要去海城?您一個人嗎?」。
這四年間,義父時不時就要去海城,她知道他是在為開闢海上貿易路線做準備,但他身體不好,還總是這樣跋山涉水的,她難免擔心。
以前想著沾他的光,但真正有了感情後,她就不想他再勞累奔波了,畢竟開闢貿易路線並不是一件輕松簡單的事情。
鐘四爺看她擰起眉,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腦門,道︰「瞎操心什麼,你只要跟著義父享福就行了。」
「現在就很好了。」安若瀾悶悶嘟囔。
鐘四爺只當做听不見。
項夜從他身後探出身來,道︰「這次我會跟他一起,你不必擔心。」
不苟言笑的模樣很是讓人信服。
安若瀾總算放心不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