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大師並未馬上說話,而是看向展博先生。
「何妨直言。」展博先生說道。
悟道先生听了,被耷拉下來的眼皮遮住一半目光的老眼,看向了華恬,眸光閃動。
「汝曾離魂。」
這一句話只短短四字,但是宛如驚雷一般,打在華恬身上,讓她整個人當即立在當場,動彈不得。
華恆、華恪兄弟兩人一下子站起身來,驚得臉色都變了,兩兄弟異口同聲問道,「大師此事何意?我妹妹可有事?」
問完了,華恪心急,干脆走到華恬身旁,雙手握著華恬的肩頭,焦急喚道,「妹妹,妹妹,你怎麼啦?」
華恆此時也反應過來了,也顧不得去看展博先生與悟道大師,跑到華恬身前,伸手在華恬雙目面前擺動,叫道,「妹妹,妹妹——」
即便華恬心中天駭浪,被兄弟倆如此叫喚,也回過神來了,她搖搖頭,說道,「大哥、二哥,妹妹沒事。」
接著,雙目看向悟道大師,「大師,何出此言。」
既然他已經說開了一半,何妨听完余下的。看兩個兄長,對自己可沒有半點懷疑之情,這便足夠了。
至于展博先生與悟道大師,若當真要做什麼,大不了便出手相斗一場。
只是,以兩人的影響力,只怕他們三兄妹將來的路很不好走。
最好的法子,還是和解。看看他們的意思,尋求機會和解。
一瞬間。華恬已經將厲害關系想了個遍。鎮定地問出聲來。
「你曾離魂。如今魂歸,但是又有人在暗處設壇招你魂。戴著和尚送的念珠,能阻隔招魂之力。戴足十年,魂身合一,再無所懼。」
悟道大師聲音低沉,但是字字入耳,宛如雷鳴,說不出的莊重。
「是誰。要害我妹妹!」華恪雙拳緊握,怒目圓瞪。
華恆臉色陰沉,看向悟道大師,「大師可知?」
「不知。設壇之人,手段與我不是一個路數,無法查出。」悟道大師說道。
華恬目光移向展博先生,「先生早知此事?」
展博先生搖搖頭,「非也非也,月前有疑。」
華恬五歲那年拜訪千瀑山,游說他離開千瀑山入世。任華家書院山長,他只當一個小童聰慧。恰好說到自己心坎上,說動了自己。
可是月前,月河泛濫,月河沿岸哀鴻遍野,流民失所,有心人煽動流民南遷,歸于華府。這一險惡用心,即便連他這等久經歲月之人,亦不能馬上反應。
一個十歲閨閣小姐,卻思想敏銳,當即做出反應,在他看來,是不可能之事。雖然她當時想不到暗中出手之人的計謀,但是她的應對之策,卻是正確至極。
當世之人,能馬上做出應對之策,除了那些整日算計的政客,幾乎不能有他人。
而華恬,一個十歲的閨閣小姐,卻反應過來了。應對的手段一個接一個,正確至極,不但讓華家逃月兌族滅的命運,反而名聲再次大振。
這引起了他的疑心,所以,修書一封,將悟道大師請來。至于兩人先前所說,什麼偶遇,什麼報恩,俱是隨後所說,麻痹華恬之語。
華恬听了,垂下雙眸,腦中快速飛轉,抬頭說道,
「五歲那年,六娘與阿娘、大哥、二哥自北地回山陽鎮,一路歷經波折,後阿娘不幸過世。又奔波數日,一日宿于破廟,夜間做夢,仿佛經歷一世,腦中多了許多見識。」
這話半真半假,她的確是從破眯重生的,若當先前活過的那兩世皆是一場浮夢,她這話便九分真,一分假。
若是,當她第一世焚燒華家,同歸于盡而死,又轉世活過一場,死後重回第一世少年時,她的話,便一分真,九分假。
無論怎麼理解,華恬都相信這話是沒有值得懷疑的。悟道大師知道她曾經離魂過,她的說辭,剛好能夠對上。
畢竟,悟道大師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離魂一事,不知道她曾經活過那些歲月。
不過,華恬低頭看著手中的念珠,也許果真是離魂歷經一切,而她因太過真實,以為活過三輩子,也說不定。
但是,到底如何,並不重要了。如今說開來,算是過了明路,即便將來有敵手要從此事拿捏自己,也白費心機。
「離魂歷經一切,純屬正常。一夢千年,也不是什麼奇事。」悟道大師緩緩說道。
華恆、華恪這才回過神來,兩人對視一眼,華恆說道,「怪道妹妹自回到華府,聰明許多。」
「好了,此事就此作罷。六娘將念珠戴在手上,莫要離身。」展博先生說著,又看向悟道大師,「日至正午,大和尚回去好生歇息,申時講經罷。」
「謝施主從前總說不通世務,如今看著果真如此,客氣二字也不琢磨。」悟道大師被展博先生利用完人就踢走的行為氣著了,當即不顧大師的名頭,諷刺起來。
「大和尚說笑了,外頭要見大和尚的可不在少數,某雖有些名頭,也不敢與大眾相抗。」展博先生笑意吟吟,對于悟道大師的諷刺絲毫不以為意。
兩人接著唇槍舌戰,又對著掐了幾句,這才偃旗息鼓。
悟道大師看向華恬三兄妹,施了個佛號,就要離去。
華恬忙重重施禮,對悟道大師表示感謝,又讓華恆、華恪送悟道大師出去。
因為看到過悟道大師幫華恬解決了離魂之險,華恆、華恪兩人對悟道大師滿心感激,當即鄭重地一左一右,送悟道先生出去。
展博先生似笑非笑,眼見人俱都離開了,這才看向華恬。
「先生,學生不解。華家雖曾是世家,但沒落已久。怎地還會有人針對華家?針對我三兄妹?」華恬直視展博先生,問道。
雖然不知道展博先生知不知,但問一問,總是好的。畢竟展博先生背後有陳郡謝氏這一流世家,他們能得到的消息,斷斷不是自己這些背景的人該知道的。
見華恬問得鄭重,目光也不曾躲閃,展博先生說道,「此事我並不知,也曾去信回謝氏問過,亦無任何消息。不過,葉信于帝都有一徒李賢,如今師徒反目。」
一听到「李賢」二字,華恬瞳孔驀地緊縮起來。這名字她當然不會忘記,當初沈金玉指認,來自帝都的李姓少爺,經過她探查,十有八九便是這李賢。
如今再听到李賢這名字,她不得不重新提起了注意力。
這四年來,再無黑手來到山陽鎮對她兄妹三人下手,她還以為李賢已經放棄了呢。
原來是與他的師父葉信反目成仇了。不過,葉信,葉信,姓葉——華恬想起了什麼,看向展博先生,
「葉信,可是葉師父?大哥、二哥的武學師父?」
展博先生點點頭,「然也。」
華恬瞬間,被得到的這大量信息砸暈了。
原來,四年前,葉師父突然有急事離去,去的便是帝都?
那時他已經知道,李賢對華恆、華恪乃至她出手,所以他留下不多的信息,直接殺到帝都,與李賢周旋?
展博先生方才說到,葉師父與李賢師徒反目。這麼說來,葉師父是為了他們三兄妹的罷。
一瞬間,饒是歷經兩世,心理年齡已經極老的華恬,也忍不住眼眶發酸。
李賢是葉師父先前收的弟子無疑了,李賢才華橫溢,必定極得葉師父心意的。可是葉師父為了他三兄妹,竟專門到帝都與李賢周旋,對抗,不惜師徒反目。
做下如此決定,想必他心中是極為難過的罷。最後奔赴帝都,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
當年她于大廣場揭榜,幫葉師父贏了藍媽媽,用這功勞將葉師父綁來做華恆、華恪的師父,並不算什麼光明手段。葉師父收華恆、華恪為徒,定然沒有當初收李賢的那種真心實意並期盼之情。
可是到得兩方弟子對上了,他竟然還是選擇了並非出自真心真意的弟子。
「葉師父,待我兄妹之情,永世難報。」半晌,華恬低著頭,語帶哽咽說道。
展博先生道,「除卻情之一字,還有義。大徒要殺關門弟子,作為師父,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
華恬點點頭,接受了展博先生的安慰。
葉師父幫華恆、華恪和她,除卻感情,還有的便是正義。關門弟子並無過錯,大弟子卻狠下殺手,于弟子幼年便趕盡殺絕,這絕對觸及了葉師父心中信守的「義」字。
不過,在華恬心中,不論葉師父出于什麼理由,總歸是于她與華恆、華恪三人有恩,這恩情還是救命之情。她將來,是必要厚報的。
「誤會了先生用心,六娘在此向先生道歉。」華恬對著展博先生施了一個大禮,說道。
方才,展博先生將她指給悟道大師重點關注,她一瞬間想到的便是惡意。這是她那一輩子,在沈金玉陰影下,留下來的最深刻的烙印。
永遠以歹意揣度他人。
展博先生一笑,靜默不語,等著華恬施第二個大禮。
華恬見狀,便又是一拜,「謝過先生為六娘殫精竭慮,得來悟道大師的念珠。」
這時,展博先生才緩緩說道,「世事不過浮華一夢,真與假,皆是夢。只記住,守住本心,行事無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