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她橫空出世,將淑華公主的憤恨與遺憾,都做了一個令人相對滿意的彌補。
她以詩才聞名帝都,搶去了淑嫻公主的風光,將士人圈子拉攏了過來。這等于幫淑華公主報了從小到大的仇恨。
此外,淑華公主酷愛書畫,但是由于幼年打擊,根本無法創造出好的作品,而她出現,讓淑華公主得到了一絲救贖。
雖然並非自己創造,但是總算是一種寄托,不是麼?
看著華恬洞明一切的神色,淑華公主臉上悲喜交加,半晌收斂了神色,道,「我是不是一個小性子的人?那點兒恩怨,記了這麼多年。」
「不。」華恬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道,「並不是丁點兒的恩怨,而是夢想破滅的深仇大恨。」
一直在旁不作聲的宮婢听到了,詫異地看向了華恬一眼,心道這個安寧郡君,果然非<常人,難怪公主對她另眼相看。
「你總是如此出人意料,簡直像是為救贖我而來一般。」淑華公主伸手拍了拍華恬的肩膀,笑起來。
華恬笑起來,一雙黝黑而又純真的眸子直直看著淑華公主,「公主言重了。」
伸手又拍了拍華恬的肩膀,淑華公主又道,「我心里明白便罷。走,我們到外頭去,只怕要開宴了。」
的確是快要開宴了,除了宮中貴人,其余的人都到了。
此次的宮宴是在室內,因為外頭似乎又要飄雪的架勢。
老聖人念祝詞。又誡勉一番,與大家吃了開頭三杯酒,便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
華恬自進入自己席次之後便察覺到了,周八頻頻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也許,他認出了自己身上的白狐皮裘罷。
不過,除了周八的目光,她還察覺到另外一道隱晦而又炙熱的目光。只是她三番四次地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卻看不到人。
每次她目光移,那炙熱目光便消失了。
也許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又或者是背地里設計華恆的人。
華恬不再多想。只是盤算著。到時說什麼,讓周八願意施以援手。
自由活動的時間一到,華恬向身份比自己告的公主、郡主等人敬了酒,又找到趙秀初、林新晴等人說了一會子話。這才借著去小解的由頭。與淑華公主的丫鬟悄悄出了大殿。
繞過回廊。走到先前等待淑華公主的偏殿,華恬帶著丫鬟進了殿,靜靜站著。
通過此事。她算是徹底了淑華公主,因此也不瞞淑華公主,將她的貼身宮婢借了來。若是有人前來,又或者出了什麼事,身邊有一個淑華公主的貼身婢女,總是有回旋余地的。
很快,俊雅無雙、風華泠泠的周八走了進來。
華恬轉過身,施了禮,這才直起身,直視周八的目光,說道,「一別經年,周八先生可還好?」
盯著華恬看了好一會子,似乎要與記憶中那人作比較,良久,周八才緩聲道,「原來是你……原來是你……當年,我、我可是看錯了眼。」
「欺瞞周八先生,是華六的不是。」華恬又再作了一個揖。
「華六……」周八眯起眼楮,清冽的聲音仿佛縈繞著無盡的嘆息,「華六……」他閉上了眼楮,「你今日引我前來,所為何事?」
「當年華六家中清貧,一身寒衣,于秋風中瑟瑟發抖,幸得周八先生贈予白狐皮裘,特來還上十年前欠下的感謝。」華恬說畢,又是作揖。
周八眯著眼楮看向華恬,半晌不作聲。良久,他雙手背在身後,「你欠的,可不止感謝。」
說著,人往前走,逼近了華恬。
他與華恬離得很近,冷冽中帶著灼傷人溫度的目光,緊緊地盯住了華恬。
華恬抿了抿唇,並不曾後退,說道,「你變了很多。」
周八一怔,目光中首次出現了柔和的光芒,仿佛想起了曾經見著她那時的柔軟。
可是,他的柔軟不過一剎那,很快他回過神來,轉過身,背對著華恬,「你今日前來,只怕是為了華大罷?」
「確實是為我大哥而來。」華恬見周八已經說開了,猶豫片刻,又道,「六娘大哥,必不會調戲宮婢的。當時周八先生在場,還請周八先生願意據實以告。」
「只怕你要的並不是據實以告,而是為華大作證。」周八的聲音恍若冷玉,泠泠作響。
華恬咬咬牙,「確是如此。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來周八先生于十年前見過我,會願意我的品格,我大哥的品格,自是與我一樣的。」
周八轉過身來,臉上流露出嘲諷的神色,讓得華恬瞬間便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
果然,周八開口了,「十年前,你欺騙于我,今日,你為了求我,才專門上門來談起舊事,這等做派,我可看不出什麼品格。」
如此重的語氣,華恬眸中頃刻便盛滿了淚水,她抿著唇,不讓淚水留下來,道,
「十年前,周八先生少年英俊,如高山美玉,叫人不敢逼視。而華六,不過小鎮村女,自是步步,哪里敢流露出什麼。不敢瞞先生,當年華六對先生,實乃無限仰慕。」
她眸中含淚,語氣中也帶上了哭腔,叫人听了不由自主地心軟下來。
周八可還記得,當年這姑娘人小鬼大,從容不逼,根本沒有半點「不敢流露」之態,如今這說辭,只怕也要打折扣的。
可是將少年時代遇見過的一個小娘子逼到哭出來,周八著實做不到,他長嘆一聲,道,「你該知道,我與華大立場不同。」
「嗚……」周八話音剛落,一直站在華恬身旁的淑華公主貼身婢女,突地哽咽出聲。
這聲音嚇了華恬與周八一跳,兩人都忙看,只見名喚瑣玉的婢女滿臉感動,目中流著淚水,怔怔地盯著華恬瞧。
華恬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她怎麼想不到,自己挑來的這個婢女,竟然有如此充沛的感情。
「周閣老玉樹瓊枝,委實不是普通人敢靠近的。六當時年幼,定然也是只敢遠觀,不敢靠近細談。」瑣玉又轉眼看向周八,哽咽著說道。
這……簡直是神助攻,華恬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只見周八眉頭微蹙,道,「瑣玉姑娘謬贊了。」
說畢,又看向華恬,「華六——六,並非周某不肯幫忙,委實是立場不同……」
「你……你竟也會如此了麼?」華恬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看向周八。
周八頓了頓,垂下眼瞼,並沒有。
華恬捏著帕子,良久又道,「只這一次,當是六娘求周八先生。還請周八先生看在舊識的份上……」說到最後,語氣有些顫抖。
她話說完,周八並未回應,殿中一時陷入了寂靜。
「瑣玉姑娘,還請你到那頭去。」周八指了指大殿偏角。
瑣玉兀自被華恬感動著,听了以為有轉機,便不疑有他,走了。
見瑣玉走遠了,周八上前一步,靠近華恬,聲如蚊蟲,「局是我設的……」
什麼?華恬這回是真正大吃一驚,她一直以為,周八是只忠于老聖人的,哪里想得到,他與右丞相一派有關?
求設局的人自拆局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看著華恬滿臉的驚愕,驚愕中又隱隱帶著絕望,如玉的臉頰上,有兩道泛著水光的淚痕,淒苦而又叫人憐惜,周八覺得喉頭發緊,講不出話來。
華恬垂下眼瞼,如扇的睫毛顫抖起來,一滴淚珠瞬間沾濕了睫毛,順著白玉一般的臉頰滑了下來。
「你去罷,華大——華大會沒事的。」周八心中一抽,只覺得心中酸澀中帶著抽痛,緩緩說道。
當年的小女圭女圭長成了大姑娘,而這個大姑娘,被自己欺負得流了淚,周八心中不忍,終究是說出了違背自己理智的話。
這話說出之後,周八奇異地察覺到,自己心中那股子抽痛,已經沒了。
罷了罷了,他終究是看不得她難過。
「回去,我會作證,證明華大是無辜的。」周八輕聲說道。
華恬又驚又喜,抬眼看向周八,緊緊盯著他,「那、那你會不會有危險?」突地又壓低聲音,「右相可會疑你?」
嘴角揚起一抹叫人安心的笑,周八搖搖頭,「他不能對我怎地,不會有事的。」
「謝謝你……」迎著周八帶笑的臉,華恬微微垂下了頭。
果然是能讓林新晴痴迷的美男子。
「你回去罷,留在此處,只怕于你閨譽有損。」周八說道。
華恬目的已達到,且周八的話不無道理,于是再次長揖到地,出聲喚了瑣玉,一道離去。
卻說華恬離去後,周八嘴角笑意收了起來,凝神听了一會子,眸中閃過嘲諷,轉身出了殿,往與華恬不一樣的方向而去。
他料想著,那人必定要跳出來,跟自己胡天胡地地鬧一場的。
可是直到他走離了大殿,卻是一直無人上前來切磋。
難不成我猜錯了?周八這般想著,搖搖頭,徑自去了。
既然那人不來鬧,他便假裝不知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