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中,又有人帶著丫鬟走了進來。
華恬恰好視線望向鏡中,正好瞧見從門外進來之人。
「見過端宜郡主——」華恬此時一身大紅嫁衣,頭上尚未戴上鳳冠,站起身來並不困難。
藍媽媽、林新晴和趙秀初听見了,忙都站起身來見禮。
生怕趙秀初懷了身孕不方便行禮,藍媽媽和林新晴一左一右扶在她身旁。
端宜郡主忙急走幾步,口中道,「今日日子特殊,無需多禮,快快請坐。」
眾人這才又坐了下來。
端宜郡主坐在華恬身旁,口中說這話恭喜華恬,又跟林新晴、趙秀初說了一番話,絲毫不見外。
她涵養好,即便淑芳郡主素來與她相斗,她也是能讓則讓的,這會子說起話來,讓人好感頓生。
只是說了不多久,她沉吟半晌~,道,「我有些事想與安寧縣主單獨談一談,不知諸位可否回避?」
這話說將出來,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驚。
眼下華恬即將出嫁了,怎地她還有私密話要說?若真是有急事,跟華恬說也于事無補,若不是急事,過幾日,等華恬三朝回門之後慢慢說,也是可一直的。
可她偏偏選擇了眼下這個時刻,委實叫人吃驚。
華恬視線和藍媽媽一觸即離,臉上露出兩個小梨渦,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藍媽媽、林新晴和趙秀初三人見狀,便站起來施了禮離去。也將房中所有的丫鬟都帶了出去。
此事,房中只剩下華恬和端宜郡主。
華恬看向端宜郡主,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問之色。
卻見端宜郡主視線正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打量著什麼,嬌美的臉上,神色復雜無比。
「不知郡主有何事要與六娘說?」華恬開口。
端宜郡主有一剎那的怔忪,很快回過神來,目光仍舊盯在華恬身上,只是這次甚至帶上了令人討厭的揣度之色。
半晌,她似乎終于打量完了。目光一移。移到桌上放著的鳳冠上,低低嘆道,「你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兩個可愛的小梨渦……」
華恬怎麼想也想不到端宜郡主會和自己說這些話。一時之間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得知你們指婚的消息。我曾經跟著我阿娘進宮。求聖人收回成命,將我嫁與鐘離。」
見華恬沒有回答,眸中帶上一絲訝異之色。端宜郡主盯著華恬的臉蛋,再度說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
如她所料,華恬的臉色變了,目光之中吃驚的神色很明顯。
端宜郡主迎著華恬吃驚的神色,並沒有,而是任由華恬充滿驚訝地看著自己。
「以前郡主與六娘素無交情,有段時間卻突然親近起來,可是與此事有關?」半晌,華恬收起臉上的吃驚之色,問道。
她說的「此事」,指的自然是端宜郡主想嫁鐘離徹或者說暗中思慕鐘離徹之事。如果不是有情意,她怎麼可能無端端進宮面聖,求老聖人指婚?
只是無論華恬如何聰明,如何機靈,也總想不到會是這個原因罷。畢竟鐘離徹在帝都中是聲名狼藉,而端宜郡主風評極好,兩人看起來八輩子打不著關系。
端宜郡主看著華恬快速平靜下來的俏臉,點點頭,「沒錯。我不知道了鐘離傾心于你,還是愛極卻不敢訴之于口的深情。」
說著,她望著華恬的目光復雜之極。她想過自己會輸在林若然手下,卻怎麼也想不到,會輸在一個進京不足三年的小娘子身上。
華恬垂下眼瞼,遮住了眸中的欣喜和甜蜜。
原來這麼多人,許久之前就都知道鐘離徹悄悄地愛著自己。
只是雖然她極力遮掩,但這份甜蜜卻是從心而發,由內而外,在臉上不免露出了馬腳,讓端宜郡主看在了眼內。
端宜郡主滿心苦澀,她盯著華恬強力壓制卻仍舊微微勾起的嘴角,暗地里捏緊了自己的手指,
「我想不明白,這京城美女如雲,傾心于他的人不計其數,為何他一個都不要,偏偏瞧上了你。我想知道原因,所以我與你交好。只是這麼些日子以來,我卻找不著原因。你並不優秀,亦非絕色佳人,根本沒有原因值得鐘離愛上你。」
她目光炯炯,盯著華恬,迫切地希望華恬能夠給她一個解釋,讓她能夠接受。
今日上華府來,走進華恬的屋子,就讓她摒棄許多驕傲。可是,她還是這麼做了,因為她想得到一個理由。
端宜郡主的目光太過熱烈,華恬微微抬起眼瞼,看向端宜郡主。
「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這麼多小娘子喜歡鐘離,你能告訴我麼?」沒有答話,而是問話。問完之後,華恬看著端宜郡主,等著她回答。
「他英俊挺拔,才能卓絕,可以不靠家族余蔭闖出一片天空。他身先士卒、奮勇殺敵,保衛大周朝。他孑然一身,不容易被家族把控,嫁了不會遇上難侍候的婆母。」
端宜郡主甚至不用想,便流利的回答起來。
「所有人都這般想麼?」華恬皺了皺眉,問道。
端宜郡主沉吟半晌,「多數都考慮過這個原因,但是或許也有一見鐘情……」說著,目光看向華恬。
華恬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她就是鐘離徹的一見鐘情,但是說出的東西卻讓端宜郡主更加難受,
「我也不知道原因。若你想知道,可以問一問鐘離徹。」
端宜郡主臉色一變,向來溫和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你是不願意告訴我麼?」
「我不知道郡主想听什麼……在我進京沒多久。我們華家便偷偷得了消息,鐘離讓聖人將我賜婚給他。」華恬移開目光,看著鏡中的自己。
對著簡流朱,她或許會坦率一些,說真心話。但是對端宜郡主,她卻不想說。孰是孰非,今日過後,都會變成前塵舊事。
端宜郡主身形晃了晃,這個消息她也听到過,但是一直以為不過是流言。但是眼下華恬親口說出。卻不由得不信。華恬沒有理由要欺騙自己。
她扶著椅背。輕輕坐下來,等被焦雷劈中的感覺下去了,才幽幽地轉頭看向華恬。
但見華恬白玉一般的臉上,帶著兩團誘人的紅暈。眸子顧盼生輝。帶著喜意和緊張。她今日出嫁。所以穿了一身大紅色的嫁衣,這嫁衣映襯著她的俏臉,竟叫人移不開目光。
也許。是他見過她這般美麗的模樣,所以才動了心。
可是,林若然比華恬要美麗得多,最後為何會是華恬,而不是林若然?
如果華恬可以,為何她卻偏偏不可以?她自認,若是今日自己是鐘離徹即將過門的新嫁娘,她也會嬌艷若春花。
端宜郡主越是想越是黯然,眸子慢慢帶上了水光。
只是透過水光看到那刺目的大紅色,她渾身都叫囂著沉痛。
永遠都不會是她,永遠都不會!
她這般想,又有什麼用?她或許有朝一日會穿上大紅嫁衣,鳳冠霞帔地等著有人來迎娶。只是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鐘離徹了。
端宜郡主用帕子輕輕地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站起身來認真地再次打量華恬。
深深地將華恬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她緩緩轉身,一步一步往門口走去。
華恬看著端宜郡主苗條的身子漸漸離自己越來越遠,忍不住道,
「大家都說煎蘿卜糕比不上馬蹄糕,比不上香芋糕。可我一個小外甥,卻偏生認為煎蘿卜糕是最好吃的。即便它不優雅,沒有香氣,不登大雅之堂。」
端宜郡主停住了腳步,半晌,沒有回頭,抬腳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萬金難買合心意,也許什麼原因也沒有,不過是「我喜歡」三個字。
端宜郡主出去沒多久,藍媽媽、林新晴和趙秀初才又走了進來。
林新晴率先問道,「恬兒,你與端宜郡主說什麼了?我方才瞧見她出去時,眼眶有些發紅。」
華恬盯著鏡中的自己,搖搖頭,「沒什麼事,只是我讓她難過了。」
看到華恬一身紅妝,林新晴就此打住,沒有再問。
趙秀初在旁見了,便說些笑話來逗弄華恬開心。
等華恬臉色終于愉快起來了,林新晴笑道,
「恬兒你在此不知,外頭可多人來了。聖人和皇後還有四妃,也都出來了。你成親,他們可真給面子。就是不知道晚些時候,會不會去鎮國公府。」
華恬聞言一怔,斷想不到老聖人會帶著四妃前來的。這些都是深宮里的大人物,平日里除了宮宴,極少會一起出現在什麼場合。
上次程丞相和楊太師兩家聯姻,來的人也沒有眼下這般多。
老聖人是打算表現出對華家的聖寵,扶華家上台麼?會不會太早、太主動了?
然後由不得華恬多想,沒過多久外頭便吵嚷起來了,出去打听消息的丁香興奮地跑進來,「新郎官來了,新郎官來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迎親的隊伍已經來到。
什麼時辰出門,什麼時辰進入鎮國公府,這些都是早早就定下了的。
華恬坐了不多久,時辰便到了,丁香幫她戴上鳳冠,並且蓋上了紅蓋頭。
她的眼前一片大紅,除此之外,只能看得到地上的一尺之地。
緊接著,她在丫鬟的攙扶下,跟著往外走。
這是讓華恬特別緊張和不舍的時刻,她迷迷糊糊地被人扶著走,後來回想起來,只記得自己哭了,緊緊捉著藍媽媽的手不放,後來又拉住了華恆、華恪。
只是終究還是出了華家門,被華恆背著上了花轎,一路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喜慶的嗩吶聲充盈了華恬的整個耳朵和大腦,可是在這重重的嗩吶聲中,她還是听到了自己前方的馬蹄聲。
那是鐘離徹坐著的馬的馬蹄聲,跟著這馬蹄聲和嗩吶聲,她要離開華家,從此嫁為人婦。
轎子前所未有的晃,華恬覺得自己要暈了,在強烈的不適中,前塵舊事一一涌上心頭。
第一輩子年過十七,卻無人說親,最後在華恆死後,她一把火和沈金玉同歸于盡了。
第二輩子又多活了幾歲,只是終究沒有成親的想法,後來死了,回到了這個時代。
這一輩子,她過了十七,出嫁了。
婚禮盛大無比,聖人和皇後帶著四妃出宮來齊賀。
這是聖寵,這是前所未有的好局面。
兜兜轉轉三輩子,才得來一個愛人,一場婚禮。
她不知道自己三世輪回,又回到起點,是不是為了遇上鐘離徹。
她只知道,為著這三世輪回的不易,她一定、絕對要過得幸福。
所以,無論鎮國公府有什麼,她都得站穩腳跟,一路走下去。
將一切都想通了,華恬覺得原本晃得叫人想吐的轎子,已經沒有原先那般晃了。
不過她很快明白,並非是轎子不晃了,而是她的腦子她的心靈不晃了。
既來之則安之,她想通了,所以一顆心回到原處,穩穩妥妥的。
嗩吶聲、馬蹄聲響著,除了這些,還有許多普通百姓對嫁妝的歡呼和驚叫。
在富貴人家,一百二十八抬嫁妝是尋常,但是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這卻是他們做夢也不會擁有的富庶。所以,無論哪家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妝,他們都會品評羨慕一番。即便,華家這回的嫁妝,被人說是大注水過。
華恬只听了一會子老百姓們的討論,便凝神听著前頭的馬蹄聲。
她想象著,高頭大馬上,鐘離徹是如何意氣風發地坐在上頭,帶著笑意,將她緩緩帶進鎮國公府的。
從此以後,她和這個人將攜手共進,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她不知能否如同鐘離徹所承諾的那般,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此刻,她感覺自己是幸福的。
在想著前程的時候,想到鐘離徹在她身側,她便倍覺有勇氣。
「瞧見不曾,鐘離笑得跟傻子似的……」
「此番得償所願,可不就高興得發傻了麼?」
「昨晚我在鎮國公府幫忙,你道如何,都亥時了,他還在花園中轉悠,問他,他說是睡不著……」
幾道熟悉的聲音笑嘻嘻地取笑著,華恬听得出,這是鐘離徹的好友鄭齡和王緒的聲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