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諸妃是如何各使手段的華恬不知道,但是她卻知道戰況很激烈。
因為已經不再吃了吐,她這些日子好過了很多,老鎮國公和鐘離徹還是以外頭天氣冷為由不許她外出,所以她閑得幾乎出了病。
也就是這樣,她開始興致勃勃地听著園中的丫鬟說起京中發生的許多大事。
其中,宮里頭的消息更多。
不過一個月時間,宮里就有三個宮妃被打入了冷宮,一個被禁足,還有一個之前甚得聖心的被當中呵斥。
至于原因,都是以訛傳訛,華恬听過就算,倒沒有記在心上。
不過華恬知道,老聖人這些家事成了天下人茶余飯後的談資,心里肯定惱怒非常。
她想了又想,覺得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向聖人求情,讓聖人原諒麗妃,麗妃只怕討不了好。
不過她思來想去,卻也想不出合適的人選,只得作罷。
到了晚間,鐘離徹回來,一起吃完了飯,華恬讓鐘離徹讀《詩經》給她听,自己則懶懶地倚著軟榻發呆。
等告一段落,華恬問鐘離徹,「聖人此刻只怕氣極,你說要是有人在他跟前說麗妃的好話,他會不會發火?」
鐘離徹放下手中的書,訝異地看向華恬,「你懷孕了這腦瓜子到也還靈活。」
華恬頓時大怒,拿起旁邊一個大抱枕對著鐘離徹就打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呢?我這腦瓜子由來便轉得快。你是嫉妒不成。」
「是,我是嫉妒,娘子大人有大量,饒過為夫這一遭罷……」鐘離徹一邊躲,一邊笑。
華恬看得更生氣,又拿著枕頭敲了鐘離徹幾下,終于敲中了這才罷休,氣狠狠道,
「當年未成親,我偷偷去了你府上。你惹我生氣了。我拿杯子砸你你也不躲,這會子成了親,便是軟枕頭你也不受了,可見說什麼一生不變都是空話。」
鐘離徹原本是想跟華恬鬧一鬧的。只要是這個人。無論她如何鬧。他陪著便只有歡喜,不想這下子竟捅了馬蜂窩。他見華恬確實生氣,笑道。
「我那里是要變,不過是以前你不要我,我覺得了無生趣,死了也好。現在娶了你,我是要陪你一輩子的,所以保重自己。你要不高興,不如捶我兩下?」
華恬懷第一胎的時候,就經常發脾氣,他跟鄭高昌咨詢過,只要是懷了胎之後都會心情不好的,所以不單沒有怪,心里還諸多憐惜。
華恬被這話哄得心里高興,但也沒打算饒了鐘離徹,仍裝著怒氣沖沖的樣子。
鐘離徹是真心真意將華恬放在心上的,所以十分了解華恬,這回見華恬臉上仍有怒氣,但眸中已經帶了笑意,就知道把人哄好了。
不過他也不揭穿華恬不再生氣了,隨口說道,「你這法子好極了,據我所知,太子已經行動起來了。這兩日便有人在聖人跟前說麗妃的好話,聖人不過是忍而不發。」
「當真?太子這次行事,肯定也不是自己想的,而是滿府幕僚商量出來的罷?看來我也不差,一個人就想出了整個太子府才想出來的法子。」
華恬說著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起來。
自從懷了孕,鐘離徹行事翼翼,縱得她小性子越來越厲害。不過從心里說,她喜歡這種感覺。
「那自然,也不看看是誰的兒……」鐘離徹滿臉自豪地說道。
華恬看見,心里更樂,忍不住又說,「那你跟我說一說宮里現在如何了罷?那些宮妃到底怎麼回事,沒坐上高位,反而掉下去了。」
「不過是些蠢貨,後宮里都是人精,想算計別人,最容易被別人算計。我若跟你說了,害怕你被她們那些蠢事帶得傻了……」鐘離徹撇撇嘴。
「就你會……」華恬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也知道鐘離徹為什麼不說,鐘離徹畢竟是個男子,肯定不關注後妃的手段的。而這是老聖人的家事,他也不可能事事讓人知道。
當初發生了麗妃的事,老聖人估計也憋了一肚子火。不見他現在也不待見禹王了麼?盡管禹王是受害者。
在老聖人心目中,麗妃固然不對,但禹王妃也是該死,她自己和麗妃推推搡搡也就罷了,可出了事,讓這件事暴露在天下人眼中,丟的卻是老聖人他這張老臉,這讓他怎麼能忍?
當然,太子和太子妃也受到了斥責,說當時就在場,為何不控制好局面,反而由著鬧起來。
而林貴妃和淑妃身份高貴,也是有能力插手干預的,當時也沒插手,所以也遭到了一個月的冷淡——老聖人一個月沒進這兩位的殿里。
鐘離徹見華恬高興,便又湊,低聲道,「太子出手了,我這邊也做了點手腳,你等著看好戲。趙王不久就要做出大事來,而端宜郡主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只怕也能知道了。」
華恬大喜,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止不住,「當真?你動了什麼手腳?還有,端宜郡主的孩子和趙王有什麼關系?難不成孩子就是趙王的?」
「暫時不叫你知道,你只管看戲。」鐘離徹一臉神秘莫測。
華恬心里癢癢的,掐住鐘離徹逼問,鐘離徹就是不說,只那頭過來拱她。
再拱下去就要出火了,華恬最後不得不停下手來,將人推開。
春天就要來了,卻下了一場小雪,到處都是濕漉漉的,京中各戶人家都閉門不出。
就在這時,大長公主哭著進宮,說是大牢里的端宜郡主不好了,請老太後饒端宜郡主一命。
因為皇家最近頻頻出丑事。老聖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老太後自然是知道的,所以面對哭哭啼啼的大長公主,太後什麼也不說。
按照老太後的意思,端宜郡主做出了這麼多丑事,不但連累皇室跟著蒙羞,大長公主府也被羞辱,在牢里悄悄死了才是應該的。
但是她也是有兒孫的人,自然知道老人看兒孫凋零的心情,所以就沒有說出來。
大長公主求太後沒得到回應。又去求聖人。聖人對端宜郡主可謂是恨之入骨,沒有弄幾個獄卒為難端宜郡主就算他仁慈了,怎麼可能同意。
按他的意思就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沒看見有幾個宮妃已經被打入冷宮了麼?沒看見麗妃已經降級了麼?端宜郡主更加罪大惡極。他現在沒有株連家人就好了。
大長公主求情不成。灑淚出宮。
她心里自然是疼端宜郡主的,但是她更愛自己。端宜郡主在牢里受苦就要死掉的消息已經傳到她這里了,她如果沒有什麼表示。這世上的人還不知道會怎麼看她呢。
只怕是老太後和老聖人,也會以為她天性冷漠,進而厭棄疏遠她。
現在,她進宮了,表過態了,哭過了,世人提起,只能說到她是疼愛端宜郡主的。
然而因為年事已高,大長公主走路本身不穩,又下了小雪,離宮時一不失足了,當時就摔得起不了身。
太後和聖人知道,馬上讓孫大夫去給大長公主看病,又送了許多貴重的藥材過來。
然而大長公主傷得卻極重,只怕到了夏天,還不能大好。
可這時京中卻起了流言,說是端宜郡主無德,也不孝。她自己不知檢點,卻牽連了娘家,牽連了祖母年老進宮求情,結果被摔傷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趙王封地那邊,傳來了趙王的風流韻事。
據說趙王花費萬金,就為了名妓望月的一笑。
而那名妓望月感念趙王深情,自願不要名分跟了趙王。
面對望月這一份深情,趙王自然不會不給名分,他給了望月一個側妃的名分!
將歌妓帶入王府,並且給了這麼高的名分——這對皇室來說,絕對是奇恥大辱!
得知消息的趙王妃頓時勃然大怒,揚言絕對不會接受望月側妃的。她甚至不顧自己貴族的出身,親自出手對付望月側妃。
望月側妃在青樓里待的時間夠長,人長得夠美,名氣也夠大,自然有許多擁躉。這些擁躉見趙王妃對望月側妃出手,都異常氣憤,編了歌謠去贊美望月側妃,打算氣死趙王妃。
一來二去,這些歌謠就將趙王為了望月側妃一擲千金的事傳到了京中。
聖人震怒還是其次,監獄里病得奄奄一息的端宜郡主听到這個消息,當時就吐了血。
按理說她在大牢里,是不該知道這些消息的。可是架不住有幾個獄卒,經常聚在一起,毫無顧忌,她自然就全都听到了。
因為她,兒子生死不明,老祖母進宮哭著求情未果,出宮時傷心過度沒顧上看路摔了一跤病倒,而趙王那邊卻桃色艷麗。
她緊緊地握著柵欄,口中不住地吐出鮮血來,淚水從干涸了許久的眼楮里流下來。
那幾個獄卒見到端宜郡主吐血,都嚇了一跳,連忙推搡著要去請大夫。
端宜郡主雖然是戴罪之身,但是罪名到底是什麼,其實一直沒有明文說定的。如果她在獄中死掉,這些獄卒都要有麻煩的。所以看到端宜郡主吐血,他們便卯足了勁向上頭報,一來二去便鬧得許多人都知道了。
端宜郡主的生父長興郡王,听到端宜郡主吐血,就差要死了,便領著大長公主身邊的一個老嬤嬤一起去了大牢,打算看一看端宜郡主。
饒是滿腔怒火,在看到端宜郡主之後,長興郡王心中也忍不住惻然。這是他一直放在手心里寵愛的女兒,這是讓他母親和他都為之驕傲的女兒,現在卻形容枯槁,宛如四十老嫗。
哪里還能看得出半分端宜郡主當年溫婉明麗的模樣?眼前這個人,看起來比起他的老母親大長公主還要憔悴蒼老。
長興郡王老淚橫流,他站在端宜郡主跟前,慢慢地蹲了下來。
端宜郡主已經被大夫醫治過了,她感覺身前有動靜,便緩緩看了。
當她看清蹲在自己跟前的到底是誰之後,她渾身都顫抖起來。
這是她那個父親,一個從來不被她尊重的父親。然而無論她如何看輕他,祖母如何責罵他,他從來都是嬉皮笑臉的。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竟然會悲傷地流淚。
她突然覺得一股冷寒從心里引發出來,很快冰封了她整個人。她被凍住了,連動也不能動。
「我這一輩子是個紈褲,可也算快活半輩子。無論你祖母如何說我,你母親如何瞧我不上,你如何看輕我,我始終過得快活。」長興郡王沒有了以往不著調的模樣,緩緩地說著。
隨著,他的淚水滑過臉頰,落在骯髒的地面上。
端宜郡主在陰暗潮濕中,清楚地看到淚水落地時曾經反射出的光芒,她心中突然有了深深的後悔。
「可看到你,再想到你躺在床上的祖母,我再也快活不起來了。」長興郡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終于看到我痛苦了,你是否有些高興?」
端宜郡主瘋狂地搖頭,整個人都有些眩暈,仿佛要厥。
但她還是沒有停,她拼命搖頭,似乎是想將心中那份悔意一並搖出來。
長興郡王仿佛沒有看到端宜郡主的搖頭,他仿佛陷入了回憶里,緩緩說道,
「你祖父尚了公主,不能出仕,一輩子郁郁而終。我從小見他,每次都伴隨著他的嘆息。那年我才學了數數,便心血來潮要數他有多少聲嘆息。」
「那日下了學他陪我玩耍時,我便開始數他的嘆息。我想著,他陪我玩耍時心中高興,嘆息聲總該要少些的。然而我還是數到了我不會的數,超過了九。」
「他教過我,不懂便得問,于是我就問他。他告訴我,九之後是十,然而到了十也還是不夠的,我再追問,他就好奇,告訴我答案之後,他問我因何而問。我告訴了他,卻不想他雙眼一下子紅了,背不讓我瞧見。」
「之後,他就揮手讓我出去了。我和他在一起玩耍,還不夠半個時辰,所以我很生氣,跟他說,我長大了不要像他,才半個時辰就嘆息了十一次。」
「他當時說好,讓我一定得做到。時,他的聲音是哽咽的。在我氣洶洶離開的時候,隱約听到了他的哭聲。」
長興郡王遼遠的聲音帶著沉沉的疲憊,緩緩停了下來。(未完待續……)